《裸绿/跨度长篇小说文库》:
第一章 夜雨
天黑得厉害,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被密匝匝的乌云挤压着。
我心里憋闷得难受,我尽全力地张开手指,想抓挠胸脯。我的手哆哆嗦嗦,向胸脯伸去,这一时竟然软下来,没了力气,怎么抬都抬不起来。
我喘息了一会儿,又开始把手往胸脯上伸。好,摸到了,我摸到我憋闷的地方了。我一下两下地抓,不行,抓下去一点作用都没有,胸脯依然是那样憋闷,像有重物压着一样。我又在床上喘息了,我艰难地扭动脖子,眼睛模糊地望着墙壁,望着屋顶,隐隐约约听到窗外因为空气的挤压发出的叽叽声,声音不大但是持久,像一个怨妇呃呃呃地提着气呻吟,呜呜喽喽的像喉咙憋了一口痰怎么也吐不出来。我再次抓挠胸脯,再次费力地转动脖颈,我发觉这声音来自屋角的夹缝。我定了定神,目不转睛地注视那里,刚才的感觉找不到了,我耳朵像被什么东西堵塞着了,声音隔得很远。
我现在掌握了一种方法,伸出手使劲扭耳朵,扭了耳朵声音就会听得清晰。于是我努力地扭我的耳朵,没有力气了,我还是尽量地发了疯地扭,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那个怨妇的低泣声,远远地依然在耳边响着,我听不清楚了,我累了。在那里躺一会儿,随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再一次醒来,最先感知的是刮风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里,刮风的声音很凄厉,像一只被捆扎了嘴的猫,“呜——呜——”地挣扎着发出来的。气温随即迅速下降,我感觉很冷。树的枝条上挂了孝,枝条经风一吹,晃荡着,碰撞着,能听到噼噼啵啵地夹杂一些散乱的声音。
这一年是个暖冬,整个冬季,无雪无雨,开了春,也是异常干燥。进了五月,从西北地区袭来的冷空气,突然在这个地区开始肆虐,这一夜温度骤然变得异常寒冷。
是倒春寒。倒春寒侵袭这里了,人们猝不及防,紧缩着身子,重新翻出御寒的衣物裹在身上。
雨是从昨天上午下的,下了整整一天又一个夜晚,下得人心里烦烦的,躁躁的。从窗子的缝隙挤进来的风,带着冰冷的寒意,冻得人的心也开始颤抖起来。
看了一会儿电视的人们,我想,这会儿肯定有的捂着被子早早上床了,有的还在坚持着,裹着棉衣,在那里无滋无味地反复换着频道。
在这浓黑寒冷的暗夜里,世界像跌入无底的黑洞,外边所有的声音在这一时间全都消失了,只有那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风凄厉地吟着,发出疹人的响声。
我没有觉察到这夜是对着我来的。在这冰冷的暗夜里,我毫无目标地摸索着,等待着,我在等待那一声瞬间劈开我这成茧的霹雳快些到来,也许有了霹雳声,我会清醒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走得很慢,我只能耐着性子等待。过了午夜,零点一刻,一道闪电,像一把灼目的白色的刀,把厚重的云层劈裂。轰隆隆一阵闷雷,好像千万匹战马拖着木轮战车,从遥远的西北天际,滚压过来。雷声不大,很沉实,天塌地陷样的,震得人心里哆嗦,整个世界也跟着哆嗦。
这雷声长时间地在我头顶上滚动着,咕咕噜噜地响了好长时间,紧接着又是电光一闪,把整个房间都照得雪亮。一声霹雳从乌云的后边劈下来,咣,咔嚓嚓……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乌云被劈裂了一个口子。
这时候,在彭州市市医院心脏神经内科的病房里,意外地震醒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我——范雯莉。这是我等待已久的霹雳,它劈开了紧裹在我身上的茧。
我突然完全清醒,有了感觉。看着房子四周雪白,看着一扇一米见方的透明玻璃隔断了窗外一明一暗的闪电。我慢慢睁大眼睛,望着窗外下着的雨,看着房子顶层的天花板,我的整个脑袋骤然一阵哆嗦,像小时候被吓着了一样,我紧紧地蜷曲着身子,缩在妈妈的怀里,不敢哭不敢叫,也敢不动。妈妈搂着我,轻轻地拍着:“不怕,是下雨打雷,是打雷的声音,莉莉不怕。”我觳觫地缩在妈妈怀抱里,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学会了一撞见害怕的事儿,就蜷曲着身子不动。
这是什么地方?我躺在床上想着。这地方好熟悉,又好陌生,我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我的眼注视着房间左右,发现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一抹亮光,雪亮雪亮的光,像手电筒的光柱那样。据说人之将死,就会有一抹亮光直直地射过来,引导你跟着它走。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抹亮光。亮光是从窗外斜射进来的。以前没看到过这种亮光,在我经历的那片黑暗、潮湿的地方,也没见过这样的亮光。现在黑暗没有了,潮湿也没有了,只有这空空洞洞的房子。我眼睛直视着亮光,辨认着亮光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我再一次重返死亡?是我再一次在亮光中寻找那个云烟氤氲的世界,寻找那片飘着腐朽气息的阴森湿地?寻找我曾经的落脚之处?不会的,全都不会的。我努力地辨认着这亮光,辨认着亮光的来源。我感觉这亮光是从背后那块阴暗的死亡的荒原射过来的。这死亡之地的阴暗气体托举着我,我开始往上爬,在爬升当中,我不由自主地四处寻找,寻找我曾经走过的路径。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