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前世的苦难,今生的哀愁
回忆淡了,星光暗了,故事醒了,爱却不见了。
思绪乱了,风烟醉了,幽梦碎了,故人离散了。
以为能开轩面场圃、坐看云起时,便是真正的恬淡自然;以为饮尽一盏离愁、不再故地重游,便是释怀与遗忘。
以为让美好定格在记忆里,便是彻底地拥有;以为杳杳而去的宿命,会真正地潇洒离开。
以为历经过苦难,总会拥有一次别样相逢;以为唯一不变的,便是跟随时光斗转变幻。殊不知,所谓的前世今生,便是千丝万缕的相系相同。
徐志摩原名章垿,出身富贾之家,世代经商。父亲徐申如是清末民初实业家,于1897年创办硖石第一家钱庄,后又开设人和绸布号,是当时远近闻名的硖石首富。徐志摩自小便在舒适优渥的环境中成长,着鲜衣,吃美食,接受着顶级的教育。
在徐志摩19岁那年,与上海巨富张润之之女张幼仪包办成婚。2年后,转入北大就读,在校期间,钻研法学,攻读日文、法学及政治学,涉猎中外文学。并通过张君励、张公权的介绍,拜梁启超为师。也是从这时起,徐志摩因视野开阔思想随之开化,并受资产阶级民主自由思想的影响,立志要追求理想中的人生,争取婚恋的绝对自主与自由。
1918年,徐志摩离开了北京大学,开始了他的留学生涯。在国外的这段时间,徐志摩爱上了文学,开始尝试创作新诗。与此同时,也开启了一场悲伤无果的缘分——他爱上了林徽因。
徐志摩与林徽因在1921年秋天相识,彼此一见如故,交往甚密。他们在康桥相爱,与林徽因在一起的时光给了徐志摩无限的诗意灵感,《月夜听琴》《青年杂咏》《清风吹断春朝梦》《草上的露珠儿》等都是徐志摩在这一时期写成的作品。
1922年,徐志摩正式向妻子张幼仪提出离婚,不单是要追求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理想与自由,他与林徽因之间也到了该谈及婚嫁的阶段。他们之间的爱情看似烂漫而顺遂,可就在徐志摩以为彼此将要终成佳偶之时,林徽因却突然不辞而别,同父亲一起提前回了国。
正是爱意渐浓的时刻,林徽因却突然消失不见,徐志摩整天像失了魂般目光空洞、面露哀色,一连几日滴水未进、一言不发。可思念成疾的他并未四处寻找林徽因的踪迹,因为徐志摩知道这定是林徽因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抉择,爱情不能强求,林徽因理智得残忍,可他爱她便会遵从她的选择。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无限悲伤涌入胸腔,一首名为《偶然》的诗跃然纸上。世事仿若因她而浪漫,连擦肩而过都值得歌颂纪念。流景闲草都曾携手走过,她却在最绚烂的时分选择错过。他们之间,偶然遇见,偶然思念,偶然陌路,偶然在记忆里重现……
徐志摩虽并未用强烈的语言或是过激的行动向林徽因示爱,呼唤她再次回来,可在他心里,林徽因早已似那心口朱砂般留下了抹不掉、忘不却的痕迹。因为曾共拥湛蓝,所以想刻刻与她相伴至未来;因为曾泛舟同游,所以念念不忘那诗酒风流;因为没能好好道别,所以欠下彼此一声珍重;因为无从拥有,所以收获了遗憾的美丽;因为他是诗人,所以他那骨子里的情怀隐匿着微妙的秘密,说着愿偶然只是偶然,哀怨的往事不必重来。
最是怕那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徐志摩载着满眼的倦意、带着悲伤的记忆,独自回国。自以为往昔爱恨终会随着时光的蹉跎升腾成烟云一缕,烟雨中的故事总会归于烟雨。却不知是何时开罪了岁月与宿命,他所向往的好聚好散从来未被成全。
曾经的挚爱林徽因嫁给了他恩师梁启超的公子梁思成,她说:“徐志摩当初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而事实上我并不是那样的人。”爱情里从不会有孰是孰非,林徽因离开的理由或许会被指责为无情残忍,或许会被指摘为苍白强辩。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们的确没能在最好的时间、最美的风景里从容相见,当诗人沦入俗世,便会魅力不再,想象里的爱情也会是泡影一摊。林徽因的聪明便是早早结束了这段美丽的错误,也将错误升华成遗憾中的美丽。
从黄金海岸,到烽烟彼岸;阔别了他方的晚空,憧憬着蔚蓝晴朗。不愿再回望的一刹泪湿眼眶,便拼了命地向前奔走,守望宿命、遥望情缘,直到遇上了陆小曼。她有着与林徽因相似的风韵、相似的绰约、相似的才情,却是两相不同的气质与美艳。
那天,他怀着欣赏风景的心情去参加那场舞会,希望给此刻百无聊赖的悲伤时光注入一抹亮色。他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资质会被称为“北京城的风景”,要重新回味一次阔别已久的东方神韵。于是,他为“王太太”而去,本以为无关爱情,却未料这一见便是“误终身”的结局。
徐志摩对陆小曼一见倾心,倾慕于她的眼波流转,倾心于她的愁容不展,青睐于她的翩然风采。他的内心几度纠结挣扎,不知是该向道德妥协与那已为人妻的女子保持礼貌的距离,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反叛”。后来,他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遵从自由,要尊崇爱情。于是,他本能地接近着陆小曼,浪漫的氛围在彼此间遮掩了四起危机的气息。
徐志摩说:“我将于茫茫人海中寻访灵魂之唯一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而犹疑中的陆小曼则称了那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从林徽因到陆小曼,他所倾心的女子,都已有了家室,而她们婉拒他的方式也都是逃避。他讨厌这样的剧情,虽然是缺憾的美丽,却也是冰冷得难挨。他能纵许一次偶然的美好轻易从指间流走、擦肩而过,可当再次与宿命狭路相逢,他定要求个结果。
轻吟一句情话,挥别一段年华;执笔一幅情画,绘下绝代芳华。飞扬漫天情花,覆盖檐边青瓦,卷起一帘轻纱,细嗅一壶清茶。曾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曾怨多情总被无情恼。时逢花褪残红,他是那墙外行人,听那墙里佳人笑。亦如当年的美好,伊人也同样娇俏。
总怕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亦是满目悲凉,望见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便是忍更思量。记忆里是谁愁眉紧锁,是谁只身遗落荒凉,是谁甘心做谁裙裾边的草木,是谁将谁的情深意浓当作了美丽的错误。谁愿做那尘埃遍布,谁曾跟错了谁的脚步。谁将是谁的下一站归宿,谁让谁的盛年从婆娑烟幕到拨开云雾。
愿梨花相伴,愿月柔星叹,愿姹紫嫣红开遍,愿重逢情谊满面。愿爱像水墨青花,何惧刹那芳华。
4.波心荡,冷月无声
几多风霜,让人将往事相忘,独守一剪月的清凉。
曾经情痴,不尽地黯然神伤,孰是一弯梦的原乡。
手写瑶笺被雨淋,模糊点画费探寻,纵然灭却书中字,难灭情人一片心。酒杯斟满思念,入夜未能成眠,誊写一卷诗文,面挂一片泪痕。点上一盏朦胧红烛,月下销魂,燃起思念正浓。孤单伫立在窗口,回味过往温柔,记忆里那紧锁的眉头,竟涌上了离人的心头,或许与那逃不掉的宿命终要来场别开生面的相逢,谁都不必言不由衷。
我料到了一场盛世烟火的美丽,却没料到悄然而至的你。我见过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却没想到原来你也在这里。我听闻过欢天喜地的锣鼓将赏心乐事送进别人家的庭院,却没听见你来寻我的声音竟也带着诗情画意。我还以为人生只能这样匆匆寂寞过,而你,却成了我故事里最惊心动魄的谜底,深邃又吸引,让我的爱自此深不见底。终于,我也像你想我一样,开始想着你。
在那场舞会后,徐志摩对陆小曼念念难忘。他说:“我们双手空着来到人间,当我们滑进坟墓的时辰,金钱和功名像一缕青焰消散得无影无踪。唯有曾创建的、不经意间酿造的爱与美不死在人间。爱与美都可以把人生造成一篇趣味浓厚的诗,一首华美雅典的歌。爱是人生最伟大的一件事实,美则是人类最可贵的产业,是进入天堂的秘密钥匙。它是生命的依托,是不死的魂灵!”
徐志摩就是这样一个唯美主义者,他需要一切都来得炽烈,他需要纯粹的“爱”与“美”来充斥他的灵魂,激发他的情感。他需要一种信仰,让他的诗意不死。他需要寄托与归依,所以,要用“爱”来升华灵魂,要用“美”来创造诗的篇章。
林徽因曾是他的“爱”、他的“美”,可林徽因却无力承载他灵魂的重量,所以当她离他而去的那一刻,他的梦碎了,诗也零落了。直到陆小曼带着惊人的美艳走入他的视线,沉寂里的一切竟然都生动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终将被这场美丽“蛊惑”,怨只怨她来得太晚又太慢,让他与美丽险些错过。
徐志摩是“爱”与“美”最忠诚的信徒,他甘愿为内心的追逐赴汤蹈火。所以,在世俗尖刻的眼光里热烈追求陆小曼也便成了他对虔诚信仰最诚挚的表达。他向来不畏道德的评判,不畏艰难的阻挡,更何况此时命运之神还为他安排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良机。
徐志摩与王庚都是梁启超门下的弟子,师兄弟二人间的感情也是非同一般,王庚更是格外欣赏徐志摩的才华与才情。所以,暗藏心事的徐志摩便借着拜访同门的名义逐渐成了王庚家的常客。
起初,对于徐志摩的到来王庚总是热情招待,在彼此间无比熟络后,公务缠身的王庚便总是叫妻子陆小曼去陪徐志摩聊天解闷,自己则到书房处理公事。而每当徐志摩邀请王庚一同参加聚会或郊游时,王庚便总是说工作无从脱身,叫小曼陪你去吧。而当陆小曼想要游玩之时,王庚便又会说,我没时间,叫志摩同你去吧。
这位聪明一世的军事家此刻竟是如此糊涂,他对日益加深的婚姻危机毫无察觉,还亲手将自己的妻子推至了别人的身旁。他相信朋友,亦信赖妻子,王庚认为是君子便应坦坦荡荡,却忽略了并非所有的感情都能由人主观地操纵。所谓爱情里的坦坦荡荡无非是爱的浓度还敌不过流言蜚语的讽刺。
徐志摩与陆小曼各怀心事,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他们相看两不厌。怕吓到陆小曼的徐志摩并未直言袒露心迹,但却将爱慕之意装了满眼,凝视着陆小曼的双眸。陆小曼并不热烈地回应,她介怀着彼此间的关系,近一分则显轻佻,疏一分则不礼貌。她小心翼翼地把握着与徐志摩间的分寸,同样压抑着自己不将倾慕之意和盘托出。
徐志摩和陆小曼单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每逢闲暇时分,他们便会同游长城,同逛天桥,一起斟茶饮酒,一起吟诗作画,日薄西山时分共赏余晖烟霞,黎明拂晓之际瞭望朦胧满地。恍恍然,竟有说诗酒趁年华的疏狂,青春正鼎盛,他们在红尘之上,亦在情缘之下。愈多的陪伴,彼此便是愈多的沉迷。将往事过滤,他们只争朝夕,春风春水里尽是阑珊春意,微恙波光里两心各自微恙未央……
那些说不出口的爱意是缭绕迷情,是冷月无声,是欲拒还迎,是诗人眼中极致的烂漫,更是对爱情的炽烈追逐。他将她带入诗中,刻入梦中,印入眼眸,只等她一个点头,便能在那萧萧扬花落满肩里彼此凝眸。
陆小曼爱好戏剧,徐志摩便总是随其左右,投其所好。他们合演的第一出戏剧是《春香闹学》,徐志摩演老师,陆小曼演春香。这一场演出极为成功,他们博得了满堂的喝彩。曲终人散之际,陆小曼和徐志摩还始终沉浸在演出成功的喜悦里无从自拔、意犹未尽。他们竟如此的默契,只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各自的意思。没有过多的彩排,无需言语的赘述,陆小曼爱极了这前所未有的心照不宣。
徐志摩对陆小曼则更是喜欢,他曾记下这样的文字,描述他们更甚戏剧的浪漫精彩:“今晚在真光我问你记否去年第一次在剧院觉得你发鬈擦着我的脸(我在海拉尔寄回一首诗来纪念那初度尖锐的官感,在我是不可忘的)。”犹记得桃花开上她的脸,犹记得她的媚笑像是潭中水漾成的无尽缠绵,犹记得那天幽幽灯火似的飞萤投向光焰。犹记得脚下是松软,耳鬓是缱绻;犹记得那些说不尽的情愫,暧昧而心软。
而此时的陆小曼不敢说爱,她怕那只是她自作多情的情结,怕只是寂寞久了的错觉。而徐志摩亦是刻意隐藏,他怕自己的坦白会击碎他们之间暗涌着的沉默暧昧。他怕陆小曼对他提防顾忌,他怕他的轰轰烈烈她不敢参与,他怕陆小曼在自己的世界里慌忙淡去。毕竟他们之间还有王庚,还有世俗,还有流言蜚语。徐志摩在等待一个时机,而陆小曼则在等待徐志摩的“指引”。或许这一场相逢,注定关于爱情,多的只是时间的距离。
烟火人间,烟花耀眼,暮野四合,暮色阑珊。酒饮微醺,花赏半开,情字不说出口,诗意已然弥散。浩瀚星海中,刹那凝眸,彼此醉人地闪烁,胜过夜夜月圆。茫茫人海里,悄然相逢,那手心的温度,成了柔语地倾诉。
曾长立忘川之上望穿一池秋水,曾于残灯之下独自守尽灯残。曾是一只花花蝴蝶奢望飞跃沧海,曾在似水流年唱一腔流年似水。曾经沉寂的日子,残忍而忧伤,愁肠百褶,写不尽红笺之上。而他,像一缕清风般悠扬,吹撒了她洒落一地的迷惘,如梦如幻,若即若离。她,终于开始怀疑,是否旧梦里的新天已然来临。
多想把春衫换上,再化上一抹红妆。不问良人为何迟来,只盼能被拯救于时光的褶皱里。夜风拂窗,她仍独立于尘寰之上。深深浅浅,是她眼波流转,声声呼唤,祈求一片盛世春天。倾尽一生等待,等待他倾尽一生地情痴……
此刻,冷月无声,却是波心微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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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是一位曾振动20世纪20年代中国文艺界的普罗米修斯。——郁达夫
陆小曼的旧诗清新俏丽;文章蕴藉婉约;绘画颇见宋人院本的常规,是一代才女,旷世佳人。——刘海粟
她一双眼睛也在说话,睛光里荡起,心泉的秘密。—— 徐志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