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前,黄州机械厂家属院的一些小孩到厂区里的一个水塘游泳,一个小男孩不慎被水塘里的水藻缠住了脚,关键时刻是路过的赵卫国奋不顾身地跳进了水里,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那名小男孩。
不过,赵卫国却因为虚脱而溺水,被送进了黄州市最好的第一人民医院。
因为在水中窒息时间过长,赵卫国被送进医院后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的态度非常不乐观,估计赵卫国十有八九挺不过这一关。
就在人们纷纷认为赵卫国已经救不过来,厂子里都已经开始准备他的追悼会的时候,赵卫国却在今天中午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靠!”赵卫国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等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顿时爆了一个粗口,感觉命运给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在惊愕之余,赵卫国不由得感到一丝欣慰:因为他从镜子里看到,苏醒过来的自己面庞红润,高大健壮,属于仪表堂堂,第一眼就能给人留下好印象的那类人。
只不过,让赵卫国感到难以理解的是,自己既然毕业于著名的燕云大学,怎么会被分配到了偏远的黄州机械厂当技术员?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可谓蹊跷至极。
80年代的大学毕业生可是凤毛麟角,由国家分配工作,不像二十年后那样多如牛毛。尤其是燕大,高校界当之无愧的翘楚,毕业生是象牙塔塔尖的天之骄子,不是进入各部委,就是进各个省的省委和省政府,再不济的也是进各大国企,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来到黄州机械厂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啊。
难道是自己在学校的时候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因而被人一脚踢到了黄州来?这是赵卫国目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可是,赵卫国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性格和气,就算搜遍了记忆库中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找到自己与人发生冲突的情节,可以说,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仇家。
既然如此,那又是谁在暗算自己呢?这个问题萦绕在赵卫国的心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又充满了警惕。
能将赵卫国一脚踢来这里的人,幕后权势显然很大,有这么一个暗中存在的敌人,无疑是件极为危险和令人郁闷的事情。
由于在病床上躺了太长时间,赵卫国下午被女护士搀扶着来到院子里散步。与三十多年后相比,80年代的空气还是清新宜人的,天空也是一片湛蓝,令人有种心旷神怡的舒爽感觉。
“卫国,张副厂长看你来了。”行走间,一个声音从赵卫国的身后传来。
赵卫国低着头向前走,他还没有适应自己周围的环境,以为是在喊别人。
“赵卫国,赵卫国!”那个声音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打断了赵卫国的沉思。
赵卫国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有个声音在喊自己,转身一看,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迎着他走来。
青年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国字脸男人,和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一些水果和补品。
浓眉青年是赵卫国厂子里的同事王建军,与赵卫国住一个宿舍,可以说是赵卫国在厂子里仅有的一个朋友。
而国字脸男人是被赵卫国所救的那个小男孩的父亲——黄州市机械厂的副厂长张海山,戴眼镜的年轻人是他的司机李强。
“张副厂长,实在抱歉,我刚才走神了。”赵卫国见状连忙走了过去,伸出双手,笑容满面地握住了张海山的手,一脸的歉意,态度十分的恭敬。
“小赵,谢谢你救了我家虎子。”张海山对赵卫国的反应很满意,笑着拍了拍赵卫国的肩头,他是京城人,一口纯正的京片子。
张海山口中的虎子,指的是他的独子张虎。张海山的妻子赵梅并没有住在黄州,而是一直带着张虎在京城生活,只是每年暑假来黄州看望张海山。
与昏迷不醒的赵卫国不同,张虎只是呛了几口水,受了一些惊吓而已,在医院里待了一天就回家了。
赵卫国这一次不仅救了张虎,也间接挽救了一个家庭,使得张家不至于因此而支离破碎。
“厂长过奖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赵卫国微笑着松开了张海山的手,不动声色地去掉了副厂长前的“副”字,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张海山的一些资料:
张海山出身军旅,曾经参加过70年代末南疆的那场自卫反击战,荣立了一等功,两年前,以副师级军官的身份转业来到了黄州市机械厂,担任副厂长一职。
黄州市机械厂是黄州市副厅级的市属企业,市企业界数一数二的龙头大哥,职工数千名,福利待遇在河东省名列前茅。
按照军地之间级别的对应关系,部队上的副师级对应地方上的副厅,虽然张海山是副厅级的干部,但按照军官转业到地方降一级使用的惯例,他被安置在正处级别的岗位,故而成为黄州机械厂的副厂长,严格来说,属于高职低配。
张海山在医院里待了半个多小时,临走的时候嘱咐赵卫国好好养病,不要担心厂子里的工作。
赵卫国不顾张海山的劝阻,坚持亲自将他送到了医院门口,目送他乘坐着一辆绿色的吉普车离开。
回到病房后,赵卫国将装有水果的袋子打开,一边和王建军一起吃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向他打听着厂子里的事情。
由于赵卫国来黄州机械厂时间不长,对厂里的情况还不了解,因此,他打算从王建军嘴里获取些厂子里的真实消息。
有句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派系,黄州机械厂这么大,自然不可能铁板一块,一团和气了。
对赵卫国而言,要想在黄州机械厂站稳脚跟,首先必须清楚厂子里的派系,这样的话,他才能不犯一些低级错误,少走些弯路。
王建军是机械厂子弟,二十二岁,比赵卫国大一岁,十六岁时顶替了因公受伤的老爹成为厂里的职工,端上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由于他是在厂子里长大的,故而对厂里的那些恩恩怨怨一清二楚,于是,趁着医院里清静得很,便唾液横飞地将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赵卫国。
黄州机械厂有一正两副三个厂长:厂长白克明、副厂长武魁和副厂长张海山。
白克明执掌黄州机械厂十年,底蕴深厚,厂里不少干部都是他提拔上来的,在厂里说话可谓一言九鼎。
不过,白克明一家独大的局面在去年被打破了。
黄州机械厂原副厂长去年年中时退休,黄州各方势力对空出来的副厂长一职进行了激烈的竞争,都想将这个职位收入囊中。
白克明向市里推荐厂总工程师方诚担任副厂长,理由是方诚对厂里的情况熟悉,同时也精通业务。
与其他的竞争者相比,方诚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占有地利与人和。
然而,就在白克明以为方诚担任副厂长十拿九稳时,最后关头,黄州铸造厂厂长武魁却调了过来,成为新的副厂长。
而这个武魁之所以能在激烈的竞争中击败方诚,是因为黄州市市长古连城的推荐。
去年,在黄州市市政府的换届中,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古连城接任了黄州市市长一职。背靠着河东省省长周浩然,古连城准备在黄州大展拳脚,要干出一番业绩来。
而作为黄州市的明星企业,黄州机械厂自然成为古连城首先要拿下的目标。
由于古连城的支持,占据“天时”的武魁在厂里很快就打开了局面,不仅拥有了一批追随者,而且明着与白克明分庭抗礼,暗中则争夺着厂里的话语权。
白克明是黄州市市政府前任书记罗铁军的人,罗铁军去年退居二线,调到省政协任副主席。
现任黄州市市委书记冯水生则是黄州市前任市长,任上就与罗铁军面和心不和,此番自然不会对唯罗铁军马首是瞻的白克明有什么好感,也就坐视武魁对白克明进行打压。
不过,罗铁军虽然退居二线了,但与他同一阵营的关建国却出任河东省的组织部长,因此,白克明也算是间接与关建国有了一点儿香火之情,否则的话,他早早就会被古连城给拿下了。
相对于白克明和武魁的明争暗斗,副厂长张海山则要低调许多。他不仅是外地人,而且又是军转干部,在河东省没有丝毫的根基,所以,他没有参与到两人的权力争斗中去,倒也落得个清闲。
“据说,张副厂长是来厂里熬资历的,时间一到就高升了。”谈起张海山,王建军不由得想起了这件事情,于是,一口将手里的半截香蕉吞进肚子里,然后神秘兮兮地向赵卫国透露道。
“熬资历?”赵卫国闻言顿时来了兴趣,饶有兴致地望着王建军。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事情明摆着的,张副厂长转业不回京城而来咱们厂,不仅地方小,而且还人生地不熟的,对张副厂长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王建军又剥了一个香蕉,边啃边说道,“虽然咱们厂比不上那些财大气粗的国企,但毕竟是省级重点企业,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张副厂长一来就担任了副厂长,背后肯定有人,而且,估计来头还不小。”
“噢……”赵卫国闻言点了点头,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
王建军说得很有道理,如果张海山没有足够硬朗的后台的话,是很难担任黄州机械厂副厂长一职的。
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张海山在厂里不该如此低调,他至少要突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才对,而现在,他却没有任何建树,对厂里的事情也不闻不问,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下一步的去向,黄州机械厂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踏板而已。
夜深人静,赵卫国侧着身子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陷入了沉思。
赵卫国并不是那种甘于寂寞的人,他绝不会蛰伏在黄州机械厂这种小地方,就像张海山一样,黄州机械厂或许也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跳板而已。
不过,与张海山不同的是,这里是赵卫国人生征程的起点。
赵卫国暗自将白克明、武魁和张海山进行了比较。单从现在的形势上看,有了古连城支持的武魁行情最好,很可能挤掉白克明而执掌黄州机械厂。
可是,从未来的形势来看,张海山绝对是一只实力雄厚的潜力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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