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高手低,无法担负起治国安邦的使命
朱翊钧一生的帝业,大体上可分为两个时期,由隆庆六年(1572)六月即位,至万历十年(1582)六月张居正去世,司称之为前期,这一时期,实际主持朝政的是张居正,在慈圣皇太后的支持下,朝中重大决策都是由张居正组织制定和实施,朱翊钧则是例行公事地履行一些必要的程序和义务,不过这些也是张居正主政所必需的条件,因而,万历初年的改革,张居正功在社稷黎民,朱翊钧也多有可称道之处。张居正的去世,使朱翊钧真正开始了亲政,这时他的年龄已届二十,系统接受皇家正统儒学的熏陶也已逾十年,更主要的一点,就是他要迅速摆脱张居正的阴影,发泄胸中久受压抑的情欲,不受任何拘束地实现权柄自操,威福任情。
亲政之初,朱翊钧的心头缠绕着两种情愫,一种是逆反心,另一种是虚荣心。受逆反心态的驱使,他决定要清算张居正,要藉没他的赀产,让世人尽知张居正欺君误国;而虚荣心的作祟,也使他竭力想证明,离开张居正,另行一套做法,同样能使天下称治,自己轻而易举地成为一代为人称道的守成之主。
在朱翊钧看来,要使天下称治,调动文武百官的政治热情是一个关键,而张居正推行的改革,虽有利于国计民生,但在相当程度上又是不利于官员个人的,这在清算张居正及其党人的运动中,不少官员的奏疏都谈到了这点,并且有人揭发,张居正所搞的一套,不仅不利于官,对国计民生也无补,有利的只是张居正及其党人,他们往往借此排斥异己、中饱私囊。于是,伴随着清张运动的不断升级和扩大化,一场以否定万历初年的改革为目的的风潮又随之而起。
万历十一年(1583)五月,以率先揭发冯保的罪行而深获朱翊钧信用的御史李植,受命巡按畿辅,由于途中未能享受到改革前那种乘驿的待遇,增添了不少劳顿,回京后便提出近来驿传裁革过苛,请驰百官乘驿之禁,兵部题覆了他的报告,朱翊钧随即表示同意。
七月的一天,朱翊钧忽然想起了先年裁革京省冗职一事,此举虽为朝廷节省了一些俸禄开支,但那些因此而丢官还乡的以及在吏部候补出缺的人,对此显然是不满的,朱翊钧决定将原来裁革归并事务的,再依裁革前所分职掌管,于是,庞大的官僚队伍又因之而臃肿起来。
为了让文武百官、勋戚权贵们更多地感受浩荡的皇恩,封爵名器成了朱翊钧随意赏赐之物。就在朱翊钧诏令恢复京省裁革官的当月,俺答汗之子黄台吉嗣封顺义王,这本是一件寻常之事,作为蓟辽总督的郑洛对此并无殊功,赍以金币便足可,而朱翊钧却因此而加郑洛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万历十三年(1585)十二月,兵科给事中邵庶弹劾京城巡捕都督佥事李如松、蓟镇副总兵指挥同知李如柏兄弟,并从门荫列位枢机,所为多不法,宜加申处,朱翊钧则不以为然,坚持认为二人与常荫不同,又有军功,对这样的人不可太苛。不当赏的要赏,该罚的又不罚,其恶果只会使朝纲法纪陷于混乱。
不过对朝臣中与张居正亲近的大臣,不论其才具如何,也不顾及其对朝政可能带来的影响,一概重者论处,轻者不予重用,此举在对戚继光、潘季驯的任免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亲政之初,不仅对清算张居正及其党人有功的言官极为信用,对内阁、六部等朝中大臣也寄予厚望,做出一副要大展宏图、勤政爱民的姿态。张居正去世后,接替首辅的是张四维,但他任职时间不长,此后长期主政的是申时行。
申时行是一位典型的学者型官僚,嘉靖四十一年(1562)廷试,因所对策论,词札兼美,被嘉靖皇帝亲自擢为头名状元,授予翰林院修撰。本朝官员的选用,在洪武时是三途并用,没有偏倚,荐举、科举、学校,相辅而行,永乐时便开始群趋甲科,天顺以后则进一步发展为,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吏部左右侍郎均从中选用,“士既与此选,自可坐致卿要,以为异日公卿之储”,申时行的显达正是沿着这一途径的。早在万历初年,申时行就为朱翊钧所信用,他虽然不是开启日讲时的最初六位蒙师之一,但在半年后,增补经筵讲官时,便来到了朱翊钧的身边,是担任功课最多的讲官。万历三年(1574)时,朱翊钧就曾手书“责难陈善”四个径尺大字,当场赏赐给他,希望他能规谏自己的过失,提出有益的建议。申时行为人城府极深,处世圆滑,对朱翊钧的过失从不强谏,因而亲政之后的朱翊钧对他极为倚重,除了称呼上总是称他为“先生”而不称为“卿”以外,几乎没有一个月不赏赐些礼物,这些礼物的经济价值虽然不多,诸如鲤鱼二尾、枇杷一篮、折扇、菖蒲数支,或者是白银数十两、彩缎若干匹,但这毕竟是一种礼遇和关怀。虽然从程度上讲,没能赶上当年的张居正,但也是他的前任张四维和所有的后任所没能承受过的。
明代的内阁原本是翰林院的分支机构,虽然参预机务,但不置官署,不得专制诸司,不得相关白,阁臣们扮演的其实也只是皇帝机要秘书的角色。正统以后,内阁的职能逐渐发生变化,而成为政府的中枢决策机构。嘉靖时,张孚敬、桂萼、夏言、严嵩相继用事,六卿堂官有职无权,大多只能波流茅靡,澳涩取容。到了万历时,张居正更是赫然为一真宰相,文武百官俱要唯他马首是瞻。申时行继相后,自然要竭力维护几代阁臣争来的相权。
万历十二年(1584)三月,御史张文熙在历数前任阁臣的一些专权恣肆行为之后,提出部院等衙门长官不应当设置考成簿,交送内阁察考;吏、兵二部的任免事项,不应当一一都要内阁裁定;总督、巡抚、巡按在地方上行事,不应当呈密揭请教;内阁中票拟的内容,应当让同官们都知道,乞请永远禁革内阁的这种特权。此议一出,立即遭到申时行的坚决反对,在给朱翊钧的奏疏中,他竭力争辩道:“阁臣不能称职,自然应当罢黜,但是如若把朝廷赋予阁臣的权力一并削去,便是因噎废食。至于票拟之事,也从未发生过不与同官商量的情况。”朱翊钧满足了申时行的要求,传谕内阁:“朕于天下事不可尽知,尝预咨访,若各项事体不与闻,设内阁何为?”回答得漂亮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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