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月完全不知昼夜,不清楚时间过了多久,也不清楚其间是否有人找过她。正打得昏天黑地,门里门外突然有大喧哗。她不禁拍桌子发起了脾气。起身叫骂间,这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
冲进来的人都端着枪,他们叫解放军。花满月一时发了蒙,牌友们都吓得冷不丁站起,不敢吭气。对面的一个,竟然还钻了桌子底。花满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叫了一声,我还没打完哩!
是的,她还有二十八圈没有打完。
两个端枪的解放军走过来,板着面孑L说,解放了,还打什么麻将?都回家去!
整个牌馆的客人便都一哄而散。花满月想回一句嘴,可是看到他们手中的枪,也不敢吭气了。她悻悻然出门,四下找王四的车,却见不到王四人在哪里。她吼叫着:王四!王四!
叫出好多声,才见王四跌跌撞撞迎面跑来。花满月骂道,不找时,像个苍蝇在眼边晃;找你时,你倒是躲到井底下了?王四说,满街都是大兵哩。花满月说,回家!车呢?王四胆怯道,被大兵征去拉伤员了,我追去要,他们没给。花满月怒道,你倒是大方,我家的车,要你做主?没了你赔得起吗?老爷这个小气鬼,不扒你一层皮?我大哥心狠手辣,他饶得过你?王四嚅嚅道,可是当兵的手里端了枪,不给不行呀。花满月见他回嘴,更生气了,说,崩了你才叫是个好!
没有车,花满月只好步行。当初她好容易争得机会出门,只恨不得早一分钟去牌馆,也无心打扮,一件旧花褂子随意地套在身上。鞋虽然是双半高跟的,可也旧到没有了看相。街上的石板路,一格一格,又错着排列。花满月走了几步,鞋跟便被卡掉一只。她低头看了一下,也懒得捡,由着自己高一脚低一脚地朝家里走。
王四跟在她的身后,想搀扶一把,又觉得不合适,便只是佝着腰,跟在后头。见她鞋跟脱落,忙替她捡起。心想都怪自己没能看好车,害她如此。他不停地说,那个解放军很客气,只说借用一下,让我晚上去医院拿哩。花满月懒得理他。街上果然有川流不息的大兵来来去去。虽有满脸征尘,倒也满面带笑。花满月初始有些紧张,遇上几拨后,见他们喜欢斜眼瞟她,全无恶意,便放松了身心,也朝他们微笑。
离花家屋的大门还有十几米,王四突然发现门口有岗哨。便在花满月身后说,怎么有大兵在花家屋站岗呢?花满月便得意了,说,我爸是什么人?花天霸呀!我大哥是什么人?花无敌呀!新官来县上任,首先得来我花家屋拜门子。出了我花家屋,才敢去衙门,这就是规矩!
这些王四当然知道。城里几乎所有的达官贵客,他都在花家屋见过。老爷花道安被称花天霸,大少爷花满山被称花无敌,这都不是空说的。全城一条街,花家的店铺占了半条,街名都叫了花半街。
但是,花家的小姐花满月这次却被大兵的枪挡在了外面。大兵一脸严正,说,什么人?不准进。花满月吃了一惊,说,你是什么人?你杵在我家门口,倒问我是谁?我是这花家屋的小姐,我要回家。大兵说,新社会,不再有少爷小姐。这家人全家逃跑掉了,留下的空房被我们征用。现在是县城临时保卫部,请你们赶紧离开。
花满月叫了起来,说,那我住哪儿?你们凭什么霸占我家的房子?大兵面孔板了下来,说,你胡说吧?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房子是你的?花满月说,王四作证,他是我家车夫。
说话间,屋里出来一个人。花满月一看,是她家的厨子阿贵。她忙叫着,阿贵,你来得正好。兵大哥,你看,他是我家厨子,他可以证明。阿贵,你跟他说,这里是我家。
大兵有些疑惑地望着阿贵。阿贵乍见花满月,先是惊愕,脸上似有害怕神情。但见大兵和花满月都望着他,犹豫片刻,仿佛做了个恶狠狠的决定。他走了过来,看都没看花满月,脸朝着大兵说,全城人都晓得,花家逃得一个不剩,哪里还有什么小姐?这个男的倒是王四,不过……这女人像是他的相好。他们谋算好久了,就想趁花家没人,好占他们家的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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