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见青春
二十三岁那年,广田嫁人了。对象是一个卖鱼的男子。广田每天晚上九点早早睡,因为第二天四点钟就要起身准备早饭,然后跟丈夫一起去菜场的摊位。他负责杀鱼,她负责收银和入袋。
这时候只要走近广田,五步之内就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腥味。所以渐渐地,广田养成了每天洗头洗澡的习惯,即使是天寒地冻的冬天。
其实广田的人生本不该如此。她可能会嫁给秋泽。
秋泽是附近一带有名的土豪,经常开着跑车满大街转。
2009年以前,广田住在北京外三环一个小出租屋里面,房价每月一千五。很小,除了放下一张单人床,从门口走到另一边只能跨三步。幸好有一扇窗,每天打开它就可以拥抱日光。
没有衣柜,她买了空气贴挂钩,把衣服挂上面,有时候半夜会掉下来,但拧一拧依然可以重复使用。床是前任房客留下的,从左到右倾斜三十度角,有时候夜里她会做一个梦,自己在铁皮怪兽般的公车上过天桥并且正在急转弯。一个拐坡没过去就醒了,背上都是黏稠的汗。
清醒的时候广田就爬起来开一会暖气,写她的第一本书《再见青春》。文档里那些鲜活的人物,或愚蠢、或自作聪明、或付出惨重代价、或错失各种良机……默默承担各种后果却也默默成长。她想,每个人都是在不断做决定中成长起来的吧。
凌晨三点,整座城市像空港、鬼堡。纸醉金迷的人扶着的士车窗在呕吐,孤单的富豪一遍遍踩响跑车的马达。街巷好像变成沙子做的,走过的脚印如此清晰。
她穿起棉袄出去吃烧烤,然后就那样撞见秋泽。那个不停用跑车发出噪音的始作俑者。广田走过去白了他一眼,多事地问:“喂,你脑子有病吗?”
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广田厌恶所有有钱的人。她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就是因为另一个女孩有钱,弃她而去。所以她才走上前去骂他。
秋泽的舌头在牙齿上打了一个结,他并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相反,他博览群书。秋泽看到这个女人,想起十五岁的杜拉斯,穿着旧的丝质连身裙和镶嵌廉价亮片与污泥、尖头严重磨损的高跟鞋。湄公河上的风微微吹开她脖颈下敞着的领,她尚未成形的幼小的乳尖,在轻薄衣衫后若隐若现。她们同样有着放肆的眼神,像渴望骨头的流浪狗。
于是被骂脑子有病的人,反倒大方地请她吃了一条烤鱼。
秋泽刚从巴黎回来,而广田除了修双学位、写小说,还接一些出版社做翻译的单子,因此他们用英文交流。但其实广田更愿意听他讲京片子,很过瘾很雄浑。
秋泽风流倜傥,在广田失恋的真空期出现,恰好可以给她一些慰藉。后来的某一天他喝高了,摇摇晃晃地举着酒瓶喃喃说:“我知道你内心并未完全接受我,你和我在一起顶多是被我的真诚感动。但没关系,太短促的接受反而显得随便。”
广田笑了,走过去,像抱住一只羔羊那样把他揽入怀。这个有钱的男人,比她想象中单纯得多,寂寥得多。
直到有一天,一辆银色奔驰停在广田面前。那个男人是秋泽家的司机,受秋泽母亲的委派,过来和她交易。
起初是钱和支票,广田一一婉拒,后来竟愈演愈烈。
“离开我儿子,这个房子就是你的。房产证会在你们分手的第二天准时到你手中。”最后那次,秋泽看到信函里夹着照片——一座海边别墅。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