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衣记
去大学前几天在家里收拾细软。远行前的准备从古至今都是不可少的事,总得在家中各式各样的衣衫器物中挑选搜寻良久,取舍一番。在商品经济不甚发达的古代,一个人要远行可是一件大事。就像《逍遥游》里说的“适百里者,宿春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其实要带的又何止是一路上的粮草,就连被褥,家具,自己心爱的古董摆件,乃至中意的仆人,都得一路带上才好。再由几匹高头大马拉的车载着,一路舟车劳顿,还得十天半个月才可能离目的地近一些——这还是富人。如若是穷人,那便锅碗瓢盆也得带齐的,拿发黄的白布或是小蓝花布包了,乘着个驴车或者牛车,在大路上风尘仆仆地,去看亲戚或者逃难。几天的工夫便是满头满脸的灰——然而也并不见得有谁在乎。
现在什么都可以买了,自己家的东西尚且是几年换掉一批的速度,恋旧之情倒被五光十色的购物网站与激情澎湃的大减价标语磨损不少。只是这衣服,到底不方便到了目的地再置办,浪费钱不说,也让时间精力花到了不值的地方,所以还是自己带衣服的好。若是个五六天的旅行倒又好些,带几件换洗衣裤,左不过等回了家一下洗了便是。但若是要长年累月地待在外面,这收拾衣服的差事就累上许多,无论男女都是如此。各式各样的衣服,春秋的风衣、衬衫、卫衣,夏天的T恤、短裤、纱裤,冬天的羽绒服、羊毛衫、皮夹袄,这些是西式服装。还有传统节日要穿的汉服、唐装,越发看得人眼花缭乱了。可是一切周全为上,我也不得不耐下性子从那一团乱麻似的衣柜里搜索一年四季的衣衫打扮。一件件不同面料的衣服划过我的指尖,褶皱被慢慢抚平,离开柜子,被放人大箱子里。这样埋在衣服堆里一下午,倒也颇有趣味。时间不知不觉也便打发过去了。
首先是一件淡灰色的羊毛长衣,刚买来的时候极为柔软妥帖,微微带有弹性,宽大的衣摆直垂到膝盖下去。轻轻盖在身上,修长清瘦的身材就被烘托得优雅而高贵。那面料倒也厚薄均匀,刚好适合入秋到初冬的一段时间穿。衬衫长裤皮鞋,加上一件宽大轻盈的羊毛外衣,修长有致的身体轮廓随着优美迅捷的脚步在衣摆的晃动间若隐若现,着实是漫不经心的性感。而那袍子般长而宽大的衣摆,似乎又有意让这本应原始的肉体之美多几分东方式的典雅与神秘,蕴含了一种超凡脱俗的气韵。而那亲切温暖的浅灰色,却又是属于人间的颜色,让人感到一日三餐的温馨和气。神性人性与兽性,竟可以由一件简单的羊毛大衣展现得淋漓尽致,实在令人叹服。
当时对它钟爱有加,经常穿着它在学校的青石板路间走来走去地忙碌,也算为繁忙的生活添点颜色。现在再一试穿,却发现面料有些硬了,褶皱波纹也没有当初那么柔顺,那些树脂仿制的牛角扣早已褪色,斑斑驳驳,仿佛一个旅人风尘仆仆的面容。对着镜子照照,肩膀感觉有点紧,多半是胸口和肩部的肌肉长开来的缘故,使得肩部胸前尤其撑开了一点,而仍旧比较纤细的手臂却撑不起两个长袖,衣料便从两侧塌下去,配上那硕大的头,整个人像是一块倒梯形的钢板,配上夏日旅游被晒黑的肌肤,越发显得不伦不类,赶紧一把剥了下来。肘间挎着大衣,却又想着秋冬季节云层一厚,脸会很快白回来,一层层的长衣服穿着,每个人的手臂倒都显得粗壮,往外套的长袖子里一伸,自然没什么关系了。想着,也便一并收了。
然后是两件西式短外套。一件深蓝色的,更加薄软轻盈些,后摆刚刚到臀部的位置,做工也算精细。典型的西式裁剪,两肩高高耸起,唯有手臂不够粗壮,仍旧是两边塌下去,看久了,倒也觉出一种异样的美来,还算和谐。不过倒是衬身材,加上一条长牛仔裤或是西裤,微微活动行走,宽肩细腰的希腊式身材倒是在衣料的烘云托月之下更加优美流利,又因为还是少年的身体,不像古希腊那些男体一般肌肉发达体魄雄阔,而是带着一股古中国的清秀修长,又添了一分青春之初的活力,被这半正式的西服一掩,又平添几分超出同龄人的清傲与贵气。另一件是灰色的,肩部与袖子用的是化纤棉的黑色网格式镶嵌,料子更厚,线条不免显得僵硬许多,原本穿上也别有一番感觉,可自从在街上看到臃软的中年男子穿了一件同款后,我便再也没穿过这衣服——衣衫与身体是有感应的,何人着何衣,身体面貌有他的尊严,衣服也有自己的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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