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锐作家禹风长篇历史小说
白描1860-1943年上海租界众生相
三代洋装裁缝家族秘史,回望开埠口岸百年沧桑
一段孤独隐秘的刀尖之舞,一场无人知晓的命运暗涌
上海滩是冒险家的乐园,长江入海口百年租界。
羞辱与荣耀,身份与混同,时运与停滞,贸易与争战,兴旺与死亡……乔百祥觉得:这一切对立景象之间,无非只差一套精工裁剪、能陪着人抛头露面的好西服。
1860年,茄生跟随舅舅走出奉化,怀着隐秘的家族传承,辗转宁波、上海、横滨,长成为第一代宁波洋装裁缝。1919年,乔家裁缝第三代乔新吾和乔百祥兄弟俩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虽血脉同源,脚下的道路却正通往无人知晓的分叉,而命运似乎早已在注定之处埋伏着行踪。
时局铸造的租界上海,究竟是坚不可摧的热血堡垒,还是摇摇欲坠的海市蜃楼?外国大班、洋装裁缝、市民、买办、革命者,裹挟进哪一重身份才不会被浮世漂流……
恒必祥西服公司老板乔百祥端着咖啡忘记喝,定睛看马路对面英国店家杰姆斯男装的门面。
杰姆斯其人早年从利物浦来上海,心高气足,不服帖中国人的西服铺子,硬把犹太人雪茄店门面盘下,开张高档男装店,跟乔家打对台,想着上海滩成千上万的英美人都会找他做衣服。
可叹,他忽视了日本人。
这会儿日本人又来找杰姆斯了。不是日本兵,是穿西服脸色阴沉的一行小个子,个个戴深色镜框眼镜,打黑色大雨伞,无声无息地站在杰姆斯店门口。
六月,上海租界还在梅雨里泡着,连着几天淅淅沥沥,静安寺路积水成潭。民国三十二年的这个雨季,黄金已难抓到手;银锭早叫美国人整船整船地收购去了;外汇嘛,普通人是兑换不到的。所以,顾客们一心想拿贬值个不停的货币换店铺里所有的好东西。
乔百祥看这架势,猜日本人不会往恒必祥店里来,他近日里刚同他们周旋过。那么,他们找杰姆斯是为什么?
隔着雨水马路和反光的橱窗玻璃,乔百祥看不清杰姆斯店里情形。
不会第二次来逮杰姆斯去集中营吧?上海滩上的英美人很多已被关进集中营,杰姆斯说到底只是个裁缝而已。就算集中营的日本领班们想做衣服,也完全可以来店里嘛。不见得吃个饭要把厨师抓到自己家。
日本人磨蹭了好一会儿,乔百祥不知不觉间把杯里的冷咖啡吞下肚,闹得肚子有些不舒服;他放下杯子,凑近二楼的落地窗,看日本人在杰姆斯店堂里稍稍欠身告辞,一个个面无表情。
日本人鱼贯走出店门,也没自己的座车;雨暂歇,树还滴着水珠;他们一个个顺序张开黑伞,像同一帮会的桩子那样,不回头地联袂东行。
乔百祥没打伞,他往自己英国薄呢西服外头套了件风衣,戴上礼帽,穿过马路,推开玻璃门进了杰姆斯的店堂。日本人刚走,兀自给店堂留下一股皮革气味。
杰姆斯没在店堂里,迎客的伙计抬头喊了一声“乔老板”。
哎,这可真是名副其实英国人开的成衣店!像倾颓的房檐镶着爵士徽,孤清清早没豪客光顾的铺子竭力保持那副冷冰冰的高档气色。货架全镀金,一排排笔挺的英国毛料(其他店轻易搞不到的),此刻还整整齐齐墩在货架上……
乔百祥回想起杰姆斯初到上海、一心同恒必祥对着干的那些年,他苦笑起来,并非全笑杰姆斯,也笑易逝的好时光。
伙计进后堂去通报;百祥转身看着店铺的玻璃门,上海滩上气派十足的英美大班们每人至少一次踏进过这家店,进来致敬他们的盎格鲁-撒克逊母国。大班们里头有几位早已把上海这块小飞地当成了伊甸园……
“乔。”杰姆斯稳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乔百祥转过脸:“杰姆斯,没事吧?我过来看看。”
杰姆斯像所有英国人那样粉红着脸颊和脖子,透过他的金丝边眼镜,向店外雨景凝视:“乔,这不是关于我的厄运。乔,因为我是上海这泥城里剩下的英国人,他们来邀请我出席工部局典礼,最后的典礼。英国时代结束了,工部局要把租界交还给汪政府。”
“哦。”乔百祥如梦方醒地叹了口气,“杰姆斯,这只是一场戏。你知道,国民政府如今在重庆,日本人和汪政府之间的底细……”
杰姆斯没接嘴,他继续凝视着店外静安寺路晶亮的泛着雨水光泽的路面。
他是个英国人,一个作为敌对国臣民在日占区经营西服店的可怜虫,他还没被拘捕,而日本人此刻想要他去扮演一个恭顺的降民。
羞辱与荣耀,身份与混同,时运与停滞,贸易与争战,兴旺与死亡……乔百祥觉得:这一切对立景象之间,无非只差一套精工裁剪、能陪着人抛头露面的好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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