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乡村》:
回乡
美美地睡到自然醒,拉起帘子打开门窗,久违的冬日暖阳便毫不吝啬地射入室内。走上阳台,一种身心舒畅的惬意扑面而来,多日积聚心头的阴冷一扫而光。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回乡,回乡!
草埂
妻子打电话询问午饭事宜,我说:“我回老家了。”妻子惊讶:“你怎么不吱声跑回去了?”我嘻嘻地开着玩笑:“我的寒假我做主。”妻子又问:“那何时回来?”我说:“未定,我有时间,我任性。”
此时,我正漫步在老宅旁边的那条草埂上。县城距老家一百多里路,经不起车轮的驱驰,启动车子,一忽儿即到。
乡村田地间的草埂纵横交错,经纬线般给大地织出了网格。隆冬时节,一条条草埂枯黄着身子,与田地中嫩绿的麦苗和油莱秧子有着鲜明的色差,也就愈加清晰易辨。草埂被厚厚的茅草枯叶覆盖,见不到一点泥土,踩在上面软乎乎、湿润润的,同时散发出清新淡雅的草木气息。这种气息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知道,这是大自然的气息,是乡村的气息;这种气息始终氤氲在我的生命里,就像记忆中母亲的怀抱,那种温暖始终不曾淡去,时时令我陶醉。草埂上还有不少挺立的草秆,有的有拇指粗,有的有半人高,或许是青蒿,或许是野麻,也或许是黄葵,因上面没有一片叶子,很难辨认出品类。它们清一色地张开膀子,拉着架势,阻绊着我前行。可以想见,这样的草梗平素荒草离离,很少有人涉足,更没有牲畜的踩踏,任由草儿被遗弃般地自生自灭、自荣自枯。
这就与我印象中的草埂大相径庭了。我印象中的草埂从来长不住草,只见草根盘曲错节,深深地扎在泥土中。初春时节,天气放暖,草埂上长出半柞高稠密的嫩芽时,我们便会将牛儿牵到草埂上,拽紧缰绳,以免它趁机偷食田里疯长的麦苗。牛儿的舌头一卷一卷的,能贴着地皮将草芽吃得干干净净,像用镰刀切割的一样齐整。走过几条草埂后,牛儿臀部靠前的两处凹窝平了,便心满意足地躺卧下来,慢条斯理地反刍去了。而我们,却在算计着时日,待草儿再次长出,又会将牛儿牵着“故地重游”了。因此,我印象中的草埂根本没有高秆植物,多数时间都是齐茬茬的草梗,像新理过发的平头。
田埂上离不开草,草根是田埂的骨头,杂草的盘根错节增加了田埂的牢固性。插秧季节,大大小小的田地能够蓄住水、保肥保湿,草埂功不可没。
爬坟头
在几座祖坟前燃过火纸、放过鞭炮,我就会爬上坟头,绕上几圈,然后再用手将清明之前包坟时垒上的坟头推掉,看着它们骨碌骨碌滚出老远。年年如此,次次如此。
“男娃子有用,男娃子能爬坟头哩!”
爷爷的话在我的耳畔响着。爷爷是有点重男轻女,那个时代的老人,大多如此。爷爷偏爱我和弟弟,常常抚着我俩的头这么说。
小时候,坟滩地是最好的放牛场所。透雨下过,道路湿滑,只有草埂和坟地长着厚厚的草根,能够经得住脚。我们往往骑在牛背上,将牛赶到坟地,让牛儿在那儿尽情地吃饱。牛儿吃草时经常会踏到土坟半坡,牛蹄在坟坡上踏出深深浅浅的凹痕。我们也经常会在坟地疯玩号叫,比赛从坟坡上滑下,坟头也会被我们当作道具滚来滚去。而对这些,大人们一点儿也不责怪,只会静静地瞅着,微微地笑着,用目光暗暗地鼓励着。爷爷说:“你们尽管闹吧,闹得越欢祖先越开心哩,没人爬坟头祖先才难过哩!”
然而现在,真的很少有人再爬坟头了。在很多人心中,有些事比爬坟头重要千倍万倍。不少人将祖坟用砖垒砌,抹上水泥,再焊上坟头,坟前立上石碑,认为这样就一劳永逸了,就可以安心地在城市里淘金了。我不赞同这样的做法,每年的清明节前,我必然会选定一个风和日丽、春光明媚的日子回乡包坟。我先将祖坟爬上一遭,然后用铁锹将坟头挖开,培上新土,再垒上新挖起的坟头,之后,趴下身子手脚并用,将包在坟头坟坡上的新土拍紧踏实。我虔诚地做着这些,并在心里和先人们唠着话。我想,先人们最在乎的不是坟墓的华美,而是后人们对自己的追思与怀想。
我家的祖坟离老宅很近,先人们选址于此的目的,大概就是想静静地观望着整个家族的繁衍生息。然而,老宅早已凋敝、坍塌,早已不在,早已被整成了一马平川的田地,只剩下几座祖坟孤零零地静卧在碧绿的田野中央,像阔大水面上的孤岛。
临走时,我对着祖坟高声喊道:“老太、爷爷、奶奶,我给你们爬过坟头喽!”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