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界的尽头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这里已是天涯海角,它的西侧如同花边一样浸在太平洋冰冷的海水里,而由此再往南便是智利的南端。
风恣肆地吹着,在风的折磨中,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变得冷酷、荒凉,就连石头似乎都在受苦。然而,在旷野和汪洋的边缘,却有一幢灰色墙壁的建筑——那里生活着波洛瓦多一家。
跋涉至此的旅行者们出乎意料地在这蛮荒之地找到人烟。他们来敲门,请求借宿。通常,借宿者会是一个科学家、一个带着标本采集盒的地质工作者,或者一个追逐黑夜的天文学家;有时候,会是一个诗人;偶尔,会是一个迷路的冒险商人。
由于这个地方人迹罕至,所以对波洛瓦多一家来说,每次有客登门都是大事。波洛瓦多太太双手颤抖着用一个破瓦罐给客人上酒。她的丈夫为了显得不那么粗鲁,会生硬地跟来客攀谈几句,但他的粗鲁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女人把酒倒在了杯子外面。风打着呼哨从破窗户吹进来,狼嚎一样。
客人离开之后,夫妇二人关上门,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一口气。荒凉的旷野中,遍布的砾石中,呼啸的狂风中,他们的孤独重又继续。
波洛瓦多夫妇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诞生并不是因为什么爱或激情,只是个意外罢了。孩子像这片土地上的其他生命一样,长得一点都不茁壮。他成天与蛇为伍,跟它们追逐嬉戏。他的指甲里全是泥,两只招风耳像是被狂风撕扯成的一样,皮肤又干又黄,满口盐块一样的白牙,他叫帕洛。帕洛·波洛瓦多。
那年一月里的一天,天气暖洋洋的,他看到远处路上来了一个人。他跑去告诉父母有人来了。可这一次来的,既不是地质工作者,也不是羁旅商人,更不是诗人,而是安吉尔·阿勒格利亚—一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坏蛋。他和以往所有的到访者一样,也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里的。
波洛瓦多太太拿出破瓦罐,她的目光和安吉尔·阿勒格利亚的目光相遇了。来人长着一双小眼睛,深深地嵌在眼眶里,像被人一拳打进去的一样,他的目光里流露着赤裸裸的凶残。波洛瓦多太太拿着破瓦罐的手比往常抖得更厉害了。她的丈夫坐在来人对面的长凳上,问道:“您要在这里待很久吗?”“是的。”他回答,嘴唇已经浸在了酒中。
屋外,乌云从海上涌来,快下雨了。帕洛出门走了很远,他仰脸看天,等着雨点掉下来。他像这片土地上的其他生命一样,永远饱受着饥渴的折磨,显露出一种发自本能的贪婪。来过这里的诗人曾把他比作一粒播撒在岩间的种子,注定永远不会开花结果。他是一种蒙昧、混沌、原初的状态,他是远古人类尚含混不清的语言。
几滴雨落在地面的浮土上和帕洛的舌头上,碎了。与此同时,安吉尔·阿勒格利亚拔出刀,杀了波洛瓦多和他的妻子。桌上,酒和血混在一起,永久地染红了木头上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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