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力量
一
我的家乡是潮汕平原上的一座小村庄,坐落于郁郁葱葱的山脚下。小时候,我最喜欢穿梭于山林之间,观察一草一木,迷恋草叶的青绿和清新,枝丫上俊俏的花,树梢上香甜的浆果。
我常立于树下,仰望一棵树的亭亭华盖,蔽日浓荫,感受空气中浮动的清香。每一棵树,都在默默地积蓄力量,根须深扎大地,枝叶擎向天穹,那么伟岸,那么恬静。我喜欢它们静默的样子,喜欢那满树荡着绿意的枝叶,盘根错节却奋力向上的姿态。
如果说,我从树的身上,汲取的是沉静的力量,那么,奶奶给予我的,除了在艰难岁月里为我遮风挡雨之外,还有像树一样的力量,默默的陪伴和无声的爱。我依偎着这份爱,走到了现在。
长久以来,我总以为,我的奶奶将会像一棵树一样,屹立在我的世界里,永远不会倒下。可是,一棵树有无数的春夏秋冬,而人却只有四季。
屋后山坡,树木年年黄了又绿,而奶奶却已消失在浩荡的尘世间。
我熟悉她的手,有如熟悉我自己的手。她的手,枯瘦苍老,布满老茧,手背像褐色的树皮。那是一双劳作的手,平凡的手,被岁月风干的手。
我曾经被这双手轻轻地牵着,从童年开始。它像丝线一样拉着我,使我在练习飞翔时即使跌落,依然能回到原点。
可以说,我和堂弟都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早晨,她喜欢牵着我们上街,买“鱼饭”(煮熟的海鱼),买豆腐花……或者什么也不买,左看看右瞧瞧,慢慢地踱步。村道熙熙攘攘,村民荷锄挑担,陆续向村外的农田走去。“又带两个小家伙出来溜达啦?”“小姑娘,这么瘦小,长得真像‘安仔’(用泥捏出来的小人偶)。”奶奶笑眯眯地回应,一双手有力地牵着我。
童年时光,慢悠悠的,回忆起来是一帧帧温暖的画面。乡野,充满泥土淳朴的味道;山野,是果实的香甜和野花的明媚;家中,有奶奶悉心的关爱。这些都充盈着一颗幼小而快乐的心田。
那时,我们住在一座小小的旧式院落里。小院子是岭南建筑风格,具有潮汕特色的四点金和下山虎混合结构。木梁承重,鱼鳞瓦,鸟翼脊。推开厚重的柴门,一方天井,院风轻拂,沧桑素朴。
夏日的黄昏,村庄渐渐隐人暮色,四周的山野开始暗淡。我和堂弟坐在凉飕飕的石头门槛上,各端着一碗粥,奶奶拿着一个小碗,碗里是一条巴浪鱼,还有切成四小块的水煮鸡蛋。奶奶一边和路过的街坊邻居谈笑,一边慢条斯理地帮我们挑鱼刺。回想起这样的情景,总有一股激流撞击我的心灵。
晚上我跟着奶奶睡觉,每一个厚重深沉的黑夜,我都躺在奶奶的身旁,听奶奶回忆往事,然后被奶奶摇进了梦乡。
幸福的时光从每一天的清晨向黄昏铺展,以至于每个夜晚钻进奶奶的被窝时,我总是微笑着睡去。
二
可是,这样的欢乐并不长久,无常忽然而至,把人拽进了苦难的深渊。 有一天,日夜操劳的父亲终于病倒在床上,我从奶奶和亲人们进进出出的焦虑眼神中,隐隐觉察到,父亲病得很严重。
父亲最后的时光,住在老屋小院的厢房里,奶奶每天都过来陪他聊天,经常说着说着,奶奶就哭了,父亲皱着眉,痛苦和无奈深深地锁在他的脸上。我那时才11岁,并不懂得这意味着生离死别。
那年的初夏,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奶奶天天抹眼泪,已经70岁的她,腰更弯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有时会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可怜的孩子,你还这么小,怎么能没了父亲呢?”
可是,上苍听不到奶奶的哭泣。
她的眼泪流干了,父亲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奶奶的眼睛最终也哭坏了,视力严重下降,老眼昏花,距离远点的事物一片模糊。
有一天,奶奶突然问我:“假如有一天,你的母亲要带着你改嫁他乡,你是愿意随她走,还是愿意跟随奶奶?”我那时坚定地对着奶奶说:“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我想跟奶奶一起生活。”
奶奶听了我的话,流着泪说:“我不是阻止你跟随母亲,毕竟你们母女连心。但是,你母亲一向不会干农活,以前都是你父亲宠着她,养着她。你如果随她去了那边,情况就不同了,你母亲软弱,又没有奶奶护着你,你一定会受苦的,奶奶真舍不得你受那样的苦。”
我听了这话,全身如坠冰窖,寒得我直打冷战,心里顿感一阵虚空,如坐云端之上,空空寂寂,无处着落,望着奶奶泪流不止。
这是一道人生的难题。对于未来,我开始觉得茫然和担忧,前方有没有路可走,我无从知晓,自己仿佛只是那水上的浮萍,随时都可能被流水带走。
三
那一年的春节前夕,母亲想带我走的愿望落空之后,只给我留下十块钱,就独自离开了。
那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制作年棵,忙得热火朝天,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人们一边干活一边欢笑。
而我的家,空空荡荡、冷冰冰的锅灶,仅剩几块木柴、十几块蜂窝煤、几个红薯、几袋大米,再无其他值钱之物。这是一间多么令人悲伤的小屋呀,才居住两三年,竞已是物是人非。
茫然,惊慌,无助。我哭了许久,恐惧席卷而来。这个所谓的家,为何如今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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