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著作:夜读抄》:
去不甚明显迫近,因此就不会感到恐怖嫌恶。《聊斋志异》《夜谈随录》,文笔的确不坏,有些故事却使我读了至今害怕,我不信鬼怪而在黑暗凄寂中有时也要毛戴,这便是读过可怕的故事的影响。 《封神》《西游》并不如此,他没有什么可怕的事,却只是讲荒唐古怪的“大头天话”,特别是《西游》,更多幽默有趣的笔致,正如我的祖父所说,这很足以开发儿童的神智。孙悟空打败了赶紧摇身一变变成一座破庙,只剩尾巴没处安顿,便变成一枝旗竿竖在庙背后,被人家看出了破绽。这一节故事他常常背给我们听,当作一个好例,说罢自己也呵呵大笑,虽然他平日是很严峻的人。近年来似乎文以载道之说复兴,大家对于书本子上的话十分认真,以为苟非真理即是诳语,关系世道人心殊非浅鲜,因此神话以至童话都发生问题,仿佛小孩读了《封神传》就会归截教,看了《西游记》就要变小妖似的,这原是见仁见智,难以言语相争,不过据我想来那也何至于此呢。事实是这些书看了颇有意思,我至今还想念它,可是也并没有相信邪教练法术,我自己所可说的就是这几句话。
还有一个原因是从外面来的,因为听说读外国文学书须得懂一点神话才行。哈理孙女士曾说:
要明白理解希腊作家——如诗人戏曲家以至哲学家的作品,若干的神话知识向来觉得是必要的。学者无论怎么严密地应用了文法规则之后,有时还不能不去查一下神话的典故。
她是研究宗教的,这里边包含神话与仪式两种东西,不能偏废,现在如把神话作为文学的附属品,不当做宗教的一部分去研究,她觉得不满原是应该的,但如从文学的立场来说,那么这也正是必须,但当离之则双美耳。还有一层,希腊神话本身便是一种优美的艺术品,当作文艺也值得单独的去读。本来神话的内容材料与别民族没有什么大异,只因运用不同,把愚昧丑恶等野蛮分子净化了,便成就了诗化的神话。哈理孙女士说过:“这是希腊的美术家与诗人的职务,来洗除宗教中的恐怖分子。这是我们对于希腊的神话作者的最大的负债。”再从别一方面说,神话与童话也有密切的关联。故事还是这一件故事,拿来说明宇宙文化之所以然,这算是神话,只当做小说听了好玩便是童话,若是相信某人某地所曾有过的事迹,那又在这两者之间,是一种传说了。神话可以说是古代初民的科学,传说是历史,童话是文艺,大有一气化三清之概,这在我喜欢童话的人,又觉得是很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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