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著作:永日集》:
在举世称为共产共妻的俄国,妇女的地位还是与世界各国相同,她如不肯服从那依旧专横的丈夫,容忍他酗酒或引娼女进家里来,她便只好独自走出去,去做那娼女的姊妹,因为此外无职业可就。这样看来,妇女问题的根本解决在此刻简直是不可能,而所谓纯正的共产社会也还只好当作乌托邦看罢了。
这个年头儿,本来也不必讲什么太理想的话,太理想容易近于过激,所以还是来“卑之,无甚高论”罢。在此刻讲妇女问题,就可讲的范围去讲,实在只有“缝穷”之一法,这就是说在破烂的旧社会上打上几个补钉而已。女子的职业开放,权利平等(选举及从政权,遗产承受权等),这自然都是很好的,一面是妇女问题的部分的改造,一面也确可以使妇女生活渐进于自由。但我所想说的,却在还要抽象的一方面,虽是比较地不切实,其实还比较地重要一点,因为我觉得中国妇女运动之不发达实由于女子之缺少自觉,而其原因又在于思想之不通彻,故思想改革实为现今最应重视的一件事。这自然,我的意思是偏于智识阶级的一边,一切运动多由他们发起煽动,已是既往的事实。大众本是最“安分守己”的,他的理想世界还是在辛亥以前,如没有人去叫他,一直还是愿意这样睡下去的:智识阶级无论是否即将被“奥伏赫变”的东西,总之这是他们的责任去叫醒别人,最初自然须得先使自己觉醒。我所说的便是关于这自己觉醒的问题,也即是青年的思想改革。
第一重要的事,青年必须打破什么东方文明的观念。自从不知是哪一位梁先生高唱东方文明的赞美歌以来,许多遗老遗少随声附和,到处宣传,以致青年耳濡目染,也中了这个毒,以为天下真有两种文明,东方是精神的,西方是物质的,而精神则优于物质,故东方文化实为天下至宝,中国可亡,此宝永存。这种幼稚的夸大也有天真烂漫之处,本可以一笑了之,唯其影响所及,不独拒绝外来文化,成为思想上的闭关,而且结果变成复古与守旧,使已经动摇之旧制度旧礼教得了这个护符,又能支持下去了。就是照事实上说来,东方文明这种说法也是不通的。他们见了佛陀之说寂灭,老庄之说虚无,孔孟之说仁义,与泰西的舰坚炮利很是不同,便以为东西文化有精神物质之殊;其实在东方之中,佛老或者可以说是精神的(假如这个名词可通),孔孟则是专言人事的实际家,其所最注意的即是这个物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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