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于幽暗之地》是两度获得“人民文学奖”的诗人、作家汗漫的全新散文随笔集,书中对众多作家的文本进行体悟,并与相关的时代、世界和自我互动映发,从而显现出宏阔的格局和深沉的感染力。
汗漫的诗人身份,使这部散文随笔集行文简劲、表达独到,学养、思辨与诗性圆融为一,可谓一部“文体越界与心灵还乡之书”。
书名来自里尔克的诗句,向那些在沉默中忍耐、劳作的书写者及其语言,致意。
★里尔克热爱果园,并在一枚有力的果实上看到自己的肖像:“他们要开花,开花是灿烂的,/可我们要成熟,/这叫作居于幽暗而自己努力。”于幽暗中生成酒意和诗篇,把最后的甘甜压进自身。最终,里尔克为花朵所伤,得了败血症,长眠瑞士……
★扎加耶夫斯基认为,米沃什是狂喜的人,爱大笑,“仿佛需要从其职业性的庄重里,暂时抽身休息片刻”。他其实是在以狂喜抵抗沉痛。我看到过米沃什、布罗茨基、希尼三个人的合影,像三个顽童搂肩欢笑。三个我喜欢的诗人。他们有暖意和爱意,语言里才充满了天真的光辉——直视恶与伪,肯定自由、生命和美。
★所有诗人都是超现实主义者,所有爱情都是超现实主义——去超越现实的乏味、冷漠、世故、庸常、疲顿、狡黠、算计、陷阱、语焉不详、滥调陈词……通过想象力,让现实充满情人般的心跳、体温、呼吸、缠绵、哀伤——所有诗人和爱情都属于现实主义,有力量把现实改造得面目一新,像异国、异域、异端。否则,这诗和爱情都软弱无效。
★在今天,一个中国人读读李白、杜甫、鲁米,孤单感就会得到缓解。“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回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念诵李白这些诗句,一回头,就似乎也能看到一个时代翠微般的苍苍剪影。在月光下,古今中外的诗人联袂而归。我们的忧患、眷恋、感叹,千年来基本未变——名词在剧变,形容词一直没有变。实际上,从李白长短参差、放任不羁的诗行里,已经可以感受到现代性。我丝毫不觉得他是遥远古人,就像我丝毫不觉得鲁米是一个异国前贤。
★面对河流、尤其是故乡祖国的河流,任何诗人都不会无动于衷——他的墨水瓶就是某一河流的分支机构。河流展开了一个诗人的命运空间,也代表时光的单向度流逝。没有历史感的人,中年以后无法延续笔墨。像没有河流感的人,就会枯竭、龟裂,布满皱纹的身体像被流水废弃的河床。始终把书桌边缘看成河岸,一个人的笔尖才会起飞,到对岸去、到激流中去
★小说家赫拉巴尔,像《过于喧嚣的孤独》中的打包工汉嘉,在布拉格,在这个隐秘的渡口,自言自语:“我读书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读,而是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的嘬着,品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呷着,直到那词句像酒精一样溶解在我身体里,不仅渗透到我的大脑和心灵,而且在我血管中奔腾,冲击到每根血管的末梢。”
一个生活在时代垃圾堆中的人,因语言的美与力,而感知自身的存在——从头脑、心灵到血管。赫拉巴尔少年嘬糖果,中年喝烈酒——一本书,要有少年的甜蜜、中年的壮烈。
★在无数人孜孜营谋、营建、蝇营狗苟的纽约和世界上,做一个麦田悬崖边的守望者,让菲比们不要失足、坠落,就是霍尔顿“异想天开”的理想——我猜测他的未来。成为一个塞林格那样的作家?一个精神病院里的沉思者?更可能是街头醉汉,或者被正义感裹挟的杀手……
对包括自身在内的这个世界无法肯定,但“愤怒与焦虑”深处,依然是一颗爱着并渴望被爱的心。
★《他们在岛屿上写作》片尾,是这样一个场景:周梦蝶裸体进入澡堂池水中洗澡,周围热气浮动如大雾;动作缓慢艰难,瘦骨嶙峋,如一支漏洞百出的晚秋荷叶——“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李商隐)。一生的雨,南阳的雨、上海的雨、台北的雨,打在一个游子身上,让我平平仄仄平仄仄地听。在澡堂,他是否想起童年裸体进入的中原荷塘?是否看到一只蝴蝶脱梦而飞,栩栩然、紫色,越海而去复归来?
★“艺术最简洁的表达,就是爱。”我同意法国作家布勒东的这一观点。爱,使一个人、使艺术,变得简单而干净,脱离冗繁与芜杂。写作的目的,就是掌握爱人类的秘密,熄灭恨意与哀怨。我有一个、无数个同行并说话的人吗?他们,不同国度里的沉思者、书写者,自古而今的亲人爱人,共同组成了属于一个人的诗神或者说爱神。
★一个平庸的作家,往往笨拙地描绘出世界的某一细部,像勤奋的工笔画家,细致描绘出一朵花的纹理和颤动。独树一帜的作家,往往脱离世界的表象,沉浸于内心的动荡,像山水画家,但一卷泼墨山水无法作为一幅军用地图,去指导一场战争。
★伟大的写作者之间,存在隐秘的呼应,像扎加耶夫斯基与里尔克,帕切科与阿米亥。
我看过扎加耶夫斯基和里尔克的个人肖像。两人眼睛都保持了童年的天真和忧郁。特别是里尔克的眼睛,潮湿得随时都会流出泪滴,像雨季里颤动着水珠的树枝。
★少年时代,叶芝曾经沉浸于神秘主义,父亲要进行一场拳击来为儿子确立“正确的”人生导向。叶芝回避:“我不能跟自己的父亲打。”父亲回答:“我看不出你有什么不能。”直到叶芝弟弟跳出来阻挠,才避免了一对父子拳头的碰撞。
叶芝喜欢通过水晶球来眺望未知、召唤月亮,但似乎没有从中看见一九二三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诗人都是神秘主义者,借助于一个墨水瓶观察世界和自我——那黑夜里的世界和自我,漫天词语如同一卷星辰。
★去写实、去冒犯,不回避、不粉饰,应该成为我写作的伦理底线。只有这样写作,才能抵抗恐惧,抵抗人性中充满毒素的一部分,像童年时代依靠大声唱歌穿过雾中或夜晚的墓地。
★写作就是越界,不断穿越、转化、整合,“磅礴万物以为一”——像庄周、蝴蝶、鱼、鲲鹏们,沉心于混淆彼此的界限和身体,从而获得自由和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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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锐峰、周晓枫、庞培、黑陶、汗漫等人为文学散文的观念变革进行了卓绝、孤独的探索。“革命”正在发生,只不过不在预想的地方。然后,散文将自由,将真正地繁荣。
——评论家、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李敬泽
博识、才情、想象、诗意共同练就的一篇篇出色的美文,叙述和节奏都那么贴心,读来真正是一种享受。
——诗人、翻译家、《世界文学》主编 高 兴
汗漫以若干作家、文人为镜,反观己身,在阅读与叙述中获得了一个人的狂喜和尊严。他读书,也是读自我,行文中充满了个人经验和深沉情感,优美而又恳切。从中,可以辨认出一个阅读者、写作者的骄傲、散放、圆融与独到。
——散文家、资深编辑 赵荔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