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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时间 :
总有些光,在不经意间偷偷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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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配送范围:
    太仓市范围内
  • ISBN:
    9787510876974
  • 作      者:
    徐沙沙
  • 出 版 社 :
    九州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19-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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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1.长长短短的文字,大大小小的故事,带你用心触摸世界的温暖和美好,愿你不为生活湮没,不被磨灭理想,但同时,与生活和解。。

2. 字里行间洋溢着作者对生活的挚爱与虔诚。有故乡、身边美好的人或事物,庸常的生活琐细却折射出哲理的光芒,还有关于异国他乡的月光,关于情感的幽微心绪,关于教育的爱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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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徐沙沙,笔名逍山,陕西渭南人,北京市第二十中学语文教师。现为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北京市海淀区作家协会会员,《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有种生物叫,你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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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这部散文集里有故乡、身边美好的人或事物,庸常的生活琐细却折射出哲理的光芒,还有关于异国他乡的月光,关于情感的幽微心绪,关于教育的爱与智慧……细腻的笔触深入生活的缝隙与肌理,截面与暗影,以温暖、理性的文字,为你呈现一道道照亮心灵的光与暖。长长短短的文字,大大小小的故事,带你用心触摸世界的温暖和美好,愿你不为生活湮没,不被磨灭理想,但同时,与生活和解。

这是写给自己,写给人生路上每个独自远行者的真挚文字,是一本能让你感受到光与暖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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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摘

总有些光,在不经意间偷偷照亮

 

有“预谋”的成功可以让人满足,给人成就,但无心插柳的小巧合、小遇见、小意外,却往往带来无法计量的欢欣与惊喜。

一件风衣挂在衣架上,好几天,忙忙叨叨,总忘记带回家。忽地天一冷,落了雨,刚好合穿。同事逗笑,“这下不说自己太邋遢,老忘事了吧,这么看来,这衣服放在这里也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笑,虽然这话里有逗趣的成分,但事实不就如此?有时我们以为下烂了的棋,走错了的路,以为无用的东西,当你再往前走上一段, 当生活的气候陡然一变,你竟发现那“无用”恰是“有用”,那失误与错误也不失为某种正确而沉潜的决定。

有天和同事到食堂吃午饭,很少见的,一排排方形容器里多了一块洁白雪域——扇贝!心一动,那扇贝上的粉丝不是好吃吗?就点一份吧。吃完饭排队清理,盘里的空贝壳冷不丁随着胳膊的摇晃轻轻转动起来,像是舞蹈——圆润的线条,雪白的色泽,虽然沾了些发黄的油渍,质地里珍珠般的莹润依然醒目。我愣了神,旋即决定留下这只贝壳,因为它让我在贝壳的优美形态中,听见了海的呼哨。

我小心翼翼地捏出贝壳,拿到洗手池一遍遍冲洗,打上洗手液, 再继续用手搓。几遍过后,仍有几丝姜黄的印记短短地藏在背面的纹路里。找不到刷子清理,只好将它擦干,就这般不太完美地带回办公室。

这贝壳被我放到正中那个抽屉最右的一角,郑重地就当自己悄悄地藏了一组海的密码,况且,这么好看的贝壳拿来放耳环该有多浪漫……

然而一天天过去,贝壳始终安静地躺在抽屉里,洁白,静谧,海一般优雅而遥远。没被放过一天耳环,还总被我不耐烦地,从左挪到右,从前放到后,甚至嫌弃它总那么闲得着,多占地方!

可我始终也没想到丢弃它,就荒在那里,慢慢地,很少再记起。周四那天我赶到社区进行“双报到”,出来时在小区集市偶然地看中一盆星星形状的多肉,好生新奇,又娇小的可爱。兴冲冲买下,付了钱,想着摆在办公桌上,工作得眼睛疲累时瞧它一眼,就像瞧见满满一心空的绿色星星,该有多清新多舒服……可走了半道才发觉,这家老板并没有给植物配一个小拖盆……

浇水,怎么办?

我踌躇半晌,然而,抽屉里一枚白色透着珠光的小岛,藏在梳子底下冲我有些嘲弄地坏笑。

是那枚贝壳!是那枚被我遗忘到角落里的贝壳!它早没了当初的贵族待遇,缩在一角,成了一堆杂物半盖着的“多余人”,成了个没用的鸡肋。但此刻,我看了一眼绿植,摸了摸贝壳,心中惊喜万分,原来没用了那么久,只是没有等到最需要它的时刻,最恰当的内容。

忽而想起庄子那个有名的寓言,长得歪瓜裂枣,木质极差的那棵树却最长寿。人们觉得它没有用,才没被砍伐用作他处,他不被人在意,也便因此获得了生之自由,反而成就它“无用之用”。贝壳凹凸的线条正好平稳放上那盘植物,清澈的水流从星星根底倾注下来,淌进贝壳——贝壳像在海里,星星宛在天空。它无用了那么久,没有被当成垃圾扔进泔水里,没有因为占地方被丢进垃圾桶里,也没有枯落在海滩,被太阳和海水敲打得粉身碎骨……就是为了这一刻,生活的宛转要将它放在最需要它的地方,完成它意想不到的生之仪式。

每一步,都算数。

每一物,哪怕无用,都有用。

每个结果,哪怕失败,也是另一选择的胜利。

每一个选择,就算错误,也会在漫长的生命轨迹中将你引向不一样的正确,只要你愿意。

生活中最美好确实不只是梦想实现,愿望达成,事业顺遂,还有这么一个个看似小小的转弯,凑巧的合适,无心的救急……以及,没有预见的遇见。

就像,你在雨里淋了许久,忽然一把花伞举过来。你看见一张微笑着的脸,陌生的脸,说一起吧。虽然你是个姑娘,她也是个姑娘; 就像,你说我们这样写着其实也挺好,没有什么欲求,不太去在意外界,有种小两口在深山老林隐居过日子的感觉;就像,有人忽然说要寄一箱甜瓜给你,有人总让你突然收到匿名的东西,让你在忽然的欣喜里,更有一种坚实的笃定,在心里;就像,在你自我怀疑文字的价值时,有人在一条完全无关的微信下告诉你,喜欢的文字会用心去读,已不记得多久,会在你的文字中寻找温暖的力量;就像,你忽然说,就这样好好地说说话,其实也很好……

原来无用之用,无预之遇,也是一种生之美好。它轻微、自然, 不那么用力,不那么刻意,不那么顺心,却有满满地真实与心意。当贝壳遇见绿植,当遗落的厚衣服遇见雨天,当没带伞的狼狈遇见笑脸, 当落花时节撞见荒野的花海……总有一束一束光,在你不经意时,偷偷地,暖暖地,照亮你。

 

                         应似飞鸿踏雪泥

 

 

其实,从奶奶去世起,我一直没有看透生死。

坐在公交车上听“朗读者”,徐静蕾谈到奶奶去世自己不能面对,我也黯然。她哽咽,我的喉头酸涩;她落泪,我的眼泪也在眼眶里开始打转。但一直忍着,直到她含泪读《奶奶的星星》,听到个中语句, 眼泪终于撑不住从紧了半天的眼眶里滚了出来。我使劲睁大眼,仰起头,抬手拭去眼眶一周的泪。车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目。

我清楚地记得七年前,奶奶去世的消息传来,我坐在 13 号线上, 举着电话的右手在绝望的哭声里微微颤抖。此后几年,我没有写过关于奶奶的任何文字,不是不想写,是不能。因为只要一想起,眼泪就没有止息地奔涌;只要一想起,心脏真就被一种叫死亡的利刃慢慢剜割;悲伤将肉体一寸一寸撕碎,只剩眼睛,在满目血色里,照见过往。那种痛,无处躲藏。

那一天,我的生日前夜。忽然忆起儿时生日,不觉眼泪又湿了眼眶。妈妈总是记错我的生日,以为是“龙抬头”。每每过生日那天,我都一脸落寞地背着书包上学去。路过奶奶家,我走进去,叫声“—— 婆”,不说话。奶奶穿过黑漆漆的屋子笑盈盈地走向我,拉过我的左手, 把个还热乎着的鸡蛋塞进我手里:“今天是过生日呢,要吃鸡蛋。你妈忘了,婆给你弄。”就那样,我的眼泪总不争气地要在奶奶的面前流下来。

那么多年,只有我的奶奶,每年都清楚地记得我的生日,算准我来的时候,刚刚好的,放进我心里一个热乎着的鸡蛋。想到那里,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才慢慢平复下来的情绪再度崩溃。我将自己关进卧室里,蒙着被子一个人默默地流泪。从学步到童年,从童年到青年,再到离开家读大学前的那十几年里,我每天的生活里永不可少的便是爷爷奶奶。哪怕不像小时长在爷爷奶奶身边,再大些,每天上学前、归家后第一要务总是去奶奶那里走一遭,讨些奶奶特地“藏”给我的好吃的,或只是冲屋里长长地喊一声“婆”,不等她走出来,就一溜烟斜背着书包踢里哐啷地跑开去。只听奶奶远远地喊:“我娃学习不要累着啊……”

啜泣声慢慢变成嘤嘤的哭声。奶奶训爸爸,“你也不管娃,让娃一个人跑到云南,又一个人跑到北京,还要一个人去国外待一年,你都不怕把娃丢了啊……”妈妈在街道的网吧里跟我视频,笑眯眯复述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身在异国他乡。

回国。我带了男朋友一起回家见父母。先路过爷爷奶奶核桃园外的小屋子。奶奶脸上的笑意浓得像她捧过来的蜂蜜水,她很郑重地拿出两百块钱硬往他手里塞,说是第一次见,也没准备什么,一定要收下……我赶快推掉那 200 块钱,说婆啊,我还没要嫁人呢,你怎么就急了……我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美元,给爷爷一张,奶奶一张,说从今以后我给您零花钱了……

然而我给奶奶零花钱的日子还没有真正开始,就永远地结束了。奶奶的病来得突然,去世那天她一个人在家里,就那样,一句话也没来得及留,孤单走了。我的眼泪愈发止不住,嘤嘤的啜泣变成号啕大哭。家人进来吓得不知所措,我却只能说出一句话:“我想我婆了,我想我婆了……”接着号哭不止,捂着闷痛的胸口,捶打在软绵绵的棉被上。

那一晚,是我生日前夜,在哭了整整两个小时以后,我终于停了下来,我要给爷爷打个电话,告诉爷爷,我想他了,我想我的奶奶了, 我想让奶奶回来……我拨通爷爷的电话,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赶紧摁断。夜里九点多,老人早就睡了吧。

从此,我再也没有过过生日。因为过了那一夜,爷爷去世。我的生日,变成了一个最痛的回忆。爷爷和奶奶合葬在一处。葬礼之后, 我拍干净膝盖下的黄土,告诉自己——爷爷奶奶不在了,从此,我该真正长大了!

“奶奶去世的那一天,我终于明白,我的童年永远地结束了。”徐静蕾哽咽的声音在耳机里传来。许多年了,她依然看不开生死。我呢,当我走出爷爷的葬礼发誓去坚强面对冷酷人生时,当我的宝宝历经艰难降生时,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放下生死执念,放下了痛苦,真正独立于记忆之外。可当久违的眼泪再次随着《奶奶的星星》落下来时,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

 

“走,走,走!”爷爷气鼓鼓地扬手撵走卖冰棍的大叔。这之前, 他推着四四方方的裹着白色塑料膜的冰棍箱正正地站在我家门外的土路上,扯着嗓子朝屋里悠长地喊:“冰棍儿——冰棍儿——冰棍来喽!”我一溜烟从屋里飞奔出来。这位大叔算是我的老朋友,天天差不多的时间就载着凉滋滋、甜丝丝的冰棍在我家门外歇凉,顺便吆喝两嗓子。但今天我并没有遂意,可能是每天都吃冰棍的缘故,大夏天里的挂了两条清鼻涕。爷爷越听那吆喝越觉得气人,赶出门走了戴草帽的,猫腰拽起哭哭咧咧的我往回走……

这画面在我此后的生活里常常浮现,不知是怀念那些年色味纯纯的冰棍,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我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弟弟刚出生不久, 需要照料。妈妈顾不得我,就将我放在了爷爷奶奶家。那时爷爷老屋的三间厦子房还没有拆掉,老祖母的火炕照旧还在后门边最深的那个房子里。后门外,是隔壁邻家的大桑树。我惯常做的事情,是拿了铅笔在砖墙上画小女孩,不过画来画去也不见任何起色,机械的都像皮影一样,不,绝不如皮影那般精致,只是生硬。或是跑到前院拴马桩那里,在爷爷那匹演过《水浒传》的“名马”肚皮底下钻来钻去。要么便是到后院的树下挖知了牛,捉蚂蚱,打桑葚。老祖母总是偷偷地把别人孝敬她的麦乳精给我冲上一小碗,叫我在外野玩了一天之后解解馋,又怕被爷爷知道,说小孩子喝这种东西是不相宜的。那样的日子里,我不懂得什么叫光阴飞逝,只记得爷爷间或叫我站在门框旁, 用铅笔在白石灰沿儿上描上一道。等我上学前班时,那有些歪扭的铅笔线已经长高了十几道,超过了窗台边的水泥沿儿。自此就不再画下去了。

村东头饲养室那几家常跟我玩的哥哥姐姐都去了学校,我也闹着要个书包去上学。听妈妈说,她用两个花手帕一缝就给我做了个小书包,我很像回事地每天跟着大家去“上学”,直到书包丢了两三个才有些不情愿地又蹲在了老屋里。至于学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却一概不记得。

爷爷应该庆幸我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又窝了一年吧。因为从我正式入学开始,爷爷奶奶在干农活之外就有了一项异常艰巨的活计——叫我起床上学去。每天早上鸡一叫,奶奶觉察着窗外已经麻麻明了就叫我起床。但我眼也不睁地赖在床上打滚,就是拎起来也立马软成一摊泥,又滑进被窝里。好不容易把我拽出来穿上衣服送出村口,没等爷爷正式换好衣服下地干活,我就迷迷瞪瞪地又自己走了回来……还有更甚的。早上醒来看见炕上只我一个人,扯开嗓门——哭,非哭的所有人都躺在我旁边睡着,让我再重新醒来一次。或者是一觉醒来忽然想到不知哪里看来的人终究是要死的——大概是爷爷那台黑白电视上吧——我就躺在床上捂着被子偷偷哭,一天又一天。最后忽然想明白, 反正人也是要死的,那我就开开心心的活吧。想来好笑,那时我才六岁。

我上学的难题最终有了一个解决方案。每早一起床奶奶照例塞给我一毛钱,叫我到老屋正对着的那家小卖部里买了好吃的。不要小瞧一毛钱,那年头的一毛钱可以买五颗糖、一根冰棍,两个泡泡糖…… 没办法,为了嘴巴,我勉为其难起了床。爷爷日复一日地背着我去小卖店,再把我背到几公里外的学校门口,才走回家干自己的事。然而有天爷爷刚进门不久,就听见屋外一阵熟悉的哭声越来越近。果然, 我竟远远地尾随着他走了回来,再一瞧——脚上只穿着一只鞋。爷爷叹口气没奈何地再背起我去找鞋,那鞋竟歪歪地躺在小卖店门外,原来是我得了糖高兴地踢腾着脚,鞋子踢丢了也一点不知道……

 

“你看这女子哭的,哎,可怜的……”不知是哪个大爷爷家的姑姑在我身后不远处叹息,当我又一次跪倒在地,将整个身体贴在黄土地上掩面而泣。另一个声音道:“也该哭,她爷爷奶奶打小就最疼她了……”

妈妈和姑姑拉我起身,“别哭了,你再哭你爷也回不来了啊……”刚被拽起的我浑身一坠,又倒了下去,更加声嘶力竭的号啕起来。“爷啊,婆啊,你们回来呀……快回来啊!回来啊……”姑姑本已停住了泪,又闻声哭坐在道旁,诉说着更悲似我的哀伤。我将脸埋进手掌里, 手背贴着黄土,黄土道上不知什么干草枝戳在手上,却感受不到更大的知觉。你压低了哭声一字一念的哀泣:“我没有爷了,我没有婆了,没有了……”

那条坟地间的小道,我用膝盖和身体丈量它到最后的边界。而后, 默默地站起来,再也不说一字,只是两眼愣愣地望着前方,任泪水一遍又一遍浸湿也不擦拭。

“不哭,不哭,你爷去渭南了,你跟婆待在家里,婆给你做好吃的……”爷爷骑着自行车已经走远,奶奶追在我后面三四米远的地方, 大声唤我,那声音在夏天的风里单薄的飘飘荡荡。我不回头,继续边跑边哭边叫骂。我追着爷爷,奶奶追着我,祖孙三人就这样看似滑稽地移动在村东头庄子的大路上,活像一组拉长了的省略号……

我抬起早哭得有些干硬的眼皮往那条旧路的方向望了望,眼睛猛地又酸涩起来,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上了高中我照例常往爷爷奶奶家跑。哪怕是周三放学“飙”回家背馍时,也要先停到爷爷家转一圈再回去。有时我手里被塞上点其实并不稀罕的“好吃的”,有时只是匆匆打个照面就一溜烟回了家,但似乎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觉得满满地充溢了起来。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了,也定要到爷爷那儿坐坐,听他惯常地笑眯起眼睛,讲村院里的一些拉拉杂杂的事情,或只是陪着他静静地听着收音机,心里就能宁静大半。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异常厚重,雪花飘了不满一天,地上的积雪似乎就已经没过脚踝。两个弟弟等在家门外,院里被雪色映得惨白惨白,挂着锁的家门后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大弟说,“姐,二叔走了。”我高中下学回来,雪地上骑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子,浑身又是冷, 又是热。我把自行车推到门檐底下,使劲抬起车把手抖了抖车上的雪渣,一边往窗边靠车子,一边回应他,“是呀,二叔走了。不是前段时间就走了吗?”两个弟弟站在另一个大窗户旁边,一声不吭。雪色那么凉,我看不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

“不是,姐。是走了就不回来了。”小点的弟弟结结巴巴地跟我说。

“那当然了,二叔家在白水,他回去肯定短时间里不回来了……”

“不是……”弟弟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些湿漉漉的。那一瞬,我忽而明白“走”的真正涵义。

那年我高二。二叔走前的一天到我家来,见我在厨房做饭,就踱进来陪我待了一阵。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学校的事情,二叔静静地听着, 末了,忽然冒出一句,“二爸知道你学习压力大。你妈老因为你的成绩说你,你别太放在心上,她也是为你好……”我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在那样的年纪里,家里给的压力,对于一个不大成熟的心灵来说,比学习本身,更苦!

谁曾想那却是永别。

二叔回城后不久,奶奶很少见地走到我家找爸爸。爸爸出外送水还没回来,奶奶低头像是自言自语道,“那就不找了……”走到院子外却停了下来,一动不动。我走上前,恍惚看见奶奶的眼睛里闪着几点星光。那双苍老的长过白内障的眼睛坚定地凝视着远方,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注视,空落落。许久,奶奶头也不转地说,“我担心你二叔……你爷爷性子犟,非不让他回来,我真怕你叔一个人两头撑着压力太大……咋办呢么?……”奶奶说着落下了泪。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得潦草地劝慰。奶奶没有再说话,站在那里,像一棵老树。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却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弥散在夜色里,如同秋风里漫天飞舞的落叶,怎么清扫都扫不尽。

二叔去后,我未见爷爷流泪,只看他前前后后忙着儿子的丧事—— 曾经最疼爱,最引以为傲的孩子的丧事。奶奶倒在炕上哭得起不了身的时候,我看见爷爷也似乎红了眼眶,但立刻又离去。总有太多的事情爷爷需要亲自打理。有时,爷爷的脸上还能看到点别的表情。我不清楚他内心的悲痛长成什么样子,只看到他低头沉思的时候,眼神黯淡,仿佛罩进一面深灰色的幕布里。奶奶的哭声渐渐也走远了,远得有时我们似乎真的忘了有个人真的离开了。

爷爷照例每晚日落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房间看新闻联播,或是拧开那个有了年头的红色砖头样收音机听秦腔。若是与爷爷关系熟热的几个老伙计来串门,几个人就拎了木头板凳坐在院子里一面吹风,一面喝茶,说叨些老人们的碎话。有时不知谁说到什么话题, 爷爷还会眯起他那细细的眼睛,抿嘴笑几声,那笑容宁静的宛如夕阳的温和。我记得那时节,傍晚的夕阳懒懒地伏在爷爷被冻缺了一小棱儿的耳廓上,像是对谁说着隐秘的悄悄话。

后来,我隔三差五总见奶奶站在我家屋院边上往西面路上张望。奶奶和妈妈一直说话都不太多,她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来,立在庄子最西边手腕粗细的枣树下,望一阵才又一个人默默地走回自己家。我还很小的时候爷爷就给爸爸分了家,二叔进了城做煤矿工人,成了吃公家粮的,爷爷奶奶自然地跟着小儿子——我的大大生活在了一起。一天我放学回家又见奶奶过来,忍不住凑上前去询问,奶奶淡淡地说:

“娃呀,你回来了呀。婆给你藏了些好吃的呢,你跟我走。”我扔下车子赶忙跟奶奶走。奶奶又说,“哎,我是看你爸回来了没有。每天看不到你大大进门,听不到你爸的水车响,我就睡不着觉……”我的鼻子忽而酸了,看向奶奶,那干瘦到皮包骨的面容上确又多了几道刀刻的纹路。

 

我到北京读书那几年奶奶和爷爷在环线路旁庄稼田里盖了个二十平不到的小房子,搭起炉灶。两人老了老了还闲不住,务了一亩多的核桃园,每天在家和园子之间来去。果树快要挂果时老两口干脆就住在了这个小屋里,前院拴了狗,后院种起了菜,爷爷甚至还让叔叔很正式地在小屋外墙喷上了广告:修车。那算是平静美好的一段时光, 爷爷看园子、修车子,每日和坐了一院子的老伙计们聊天、喝茶;奶奶每天下午提了给羊割的一大笼青草回家看守——叔叔婶婶开了联合收割机满西北的挣钱去;直到奶奶意外去世为止。

大概是我到北京工作的第五年,我们两个白手起家的人终于东拼西凑的在北京买了个小房子。大年初一去给爷爷拜年,爷爷高兴的眼睛又在阳光里眯成了一条缝,“好呀,好呀,我娃在北京有好工作又买了房子,这下子可以安定了。爷就知道我娃有出息。”我打量着爷爷的脸,仿佛更瘦了一些。奶奶去后的几年爷爷一直清苦。爷爷不会做饭, 妈妈常常做好了饭三番两次请,他总以各种理由推辞不去。起先妈妈也让弟弟端过一段时间的饭,但总被拒绝,时间久了,也便不再送了。爷爷是个特别有骨气甚至有些拧的老人,他觉着跟大儿子分了家又去吃饭,这在他自身如何也说不通。不仅儿媳,就连自己女儿隔三岔五找着“借口”孝敬来的肉啊、饭啊、馒头啊爷爷渐渐也都推辞了,乃至于后来严词勒令姑姑不许送……果真,谁再送饭来时,大门上挂上了锁子。但叔叔婶婶大半年都在外忙活……

我笑着说爷啊,您怎么又瘦了,这半年我大大和妈妈不是在家呢嘛,怎么还把您给吃瘦了啊!爷爷仍旧是笑眯眯地,阳光穿过玻璃窗打在他的脸庞上,亮亮的,有种暖暖的满足。“我吃得好着呢,我娃不要担心,人老了就是这样的。”我又瞧了瞧爷爷那只每年都要冻烂的耳朵,缺掉的一棱儿似乎又多了几个豁口。我忽然坐直了笑道:“爷爷,现在我那里有地方住了,今年暑假我接您到北京看天安门!”“好!好!好!今年就去……”

可是说好的要去天安门看毛主席,看故宫,怎么我还在北京等, 您那么匆匆就走了呢?

两年多了,每当想起这个再也无法实现的承诺,我的愧疚同悲伤就如同时间一样无法停歇,也无力承受。最后一次见您时我怎么就那么听信了您呢?妈妈叫我请您吃饭,我像以往一样径直推门房间。您紧张地从炕上坐起来,赶忙撩起衣服想要盖住肚子上挂着的那个袋子。我的眼泪忍不住挤满了眼眶,问您那是什么,您怎么了呀……话说一半嗓子眼就堵实了,再发不出一个音节来。您急了,连连说没事没事, 爷爷前段时间刚做了个胆囊手术,医生说这个袋子初十就能拿掉了。我才松了一口气,抹干净偷偷摸摸的泪,复又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傻傻的走回家了。每当后来回忆起那一幕,那在这世间见到您的最后一面,我总责备自己的愚蠢,明明那时您说身体不舒服不去吃饭了,怎么我就听信,以为初十真能拿得掉?

其实您也是那般期望。爷爷走后半年多我才从妈妈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那时我怀了身孕,正经受着生的喜悦和惊恐。妈妈有天提到您,说那时医生诊断的结果,其实是癌……时隔半年多我已经平静下许多,但听妈妈说着最后的那一段时光,依然雾了眼眶。

死生亦大矣。说到这里,只剩长长的一声叹息。这么多年我始终不曾放下爷爷奶奶的离去,也许很大的原因,是我不愿放下人生中最单纯、美好的那段光阴,是我不舍得告别自己的童年,去以一颗柔软却坚强的心面对人生长旅中所有的悲欢得失。我们不得不长大,不得不成熟起来,我想那死亡就是上给我们的——最痛的一课。

就这样吧,悲伤只该留给过往,锁进这文字里,将自己释放。当我再度想起时,可以只剩想念,可以微笑着对自己说,感谢是您带我走过那段最温暖的人生路,又以离去将我送往更深沉的人世。那么我将一个人,微笑着,不哭泣,更好地带着爱与遗憾,向明天与生命内里,平静喜悦地缓步上前去。

那也许才是死教会生的,更深邃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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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目录

故乡情思

应似飞鸿踏雪泥 3

爷爷的果园 14

柿事18

祖母的小脚 21

妈妈做的饭 25

爸爸的生日 29

礼物32

留住手艺 35

那一声叫卖哟38

年的回味 43

再见芯子46

一场火,灼痛了谁 50

看病记55

“生”的二分之一    61

婆婆的怪癖66

村中岁月长 70

教育随想

莫因落雨错过虹75

比星空更璀璨 79

你,不能忽视的“一点点” 82

人生天地间 87

站在国旗下哭90

别小瞧了那筐土 96

我是怎么读起书来的 99

生活哲思

想要活得漂亮,从来就不容易105

有些人始终是一道光109

你现在的样子,就是最准的时间规划表 113

总有些光,在不经意间偷偷照亮 117

每个阶段各有甘苦 120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123

别对这世界失去防备,也别失去信任 127

你以为是恨他,其实只是信息差 130

好的作品与爱同一,不将就 133

觉醒的小哥儿 136

极致,可至 140

远方,在何方? 144

找准自己的节奏 147

跑向生活 150

不是有所求,就是有所图 155

是谁在控制谁 158

婆婆的“毛病” 163

趁活着 166

戾气 170

不要苦逼自己,除非你喜欢苦逼 174

换位 177

你是我的债? 179

兜兜转转,就这样弄丢了你182

最初与最后 185

开不了口 187

爱是沟通190

路上书

海,只是谜面 195

只差一点点 201

桥   204

道不完的美,登不完的城 206

为什么是桃花209

少年老太 211

小暖 213

我觉得愧悔,我的客人 217

倔强219

我的独孤求死222

幸甚乐哉,有师如斯 228

老兰 237

愈是大家愈和气 241

音乐,是哪种颜色的精灵? 246

她的耳环 250

醉美 254

记录无意义 256

雕刻时光 261

真情、真文、真君子  264

假如他偷走了你的影子 268

谁道闲情抛掷久 273

因为书 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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