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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奈急忙起身。客房服务的咖啡送到了,她没有让服务生进屋,自己推着放了咖啡壶和杯子的推车进来。倒完咖啡后,默然不语地把咖啡杯和托盘放在启吾面前的桌上,自己拿着咖啡杯,再度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喝了一口后才说:
“对不起,我刚才这样说话太失礼了。”
美奈道歉后,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又补充说:
“因为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我有点不安。”
启吾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神代并没有住在饭店,虽然他每次打电话给我时都这么说,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很久之前就另结新欢了,现在应该住在那个女人家里。”
美奈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吗?”
启吾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点头。然而,也因此清楚地知道,她说的“私密事”和神代无关。
“藤川先生,你应该之前就知道了吧?”
美奈露出试探的眼神问道。
“知道什么?”
启吾有点紧张。启吾知道即使和美奈结婚后,神代仍然常常拈花惹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启吾很少去神代的家里,在他辞职的两、三年前,才和美奈有近距离的接触。然而,他努力回想自己认识的女人,猜不出谁至今仍然和神代有来往。
“是富永小姐。”
即使美奈说出名字,启吾也想不起来。“富永?”神代交的女朋友中,有这个人吗?虽然美奈说是“很久之前”,但应该是自己辞职之后发生的事吧。
看到启吾诧异的表情,美奈显得有点意外。
“藤川先生,你不知道吗?就是明治化成秘书课的富永优花。”
“啊?!”
启吾忍不住惊叫起来。
他当然认识富永优花。启吾以前隶属的业务促进室属于董事长的直属部门,办公室就设在总公司二十四楼董事专用的楼层。他经常出入董事长和其它高级主管的办公室,当然也和秘书课的人很熟。启吾在公司时,富永优花是众多秘书中较年轻的,年龄大约二十三、四岁。六年后的现在也差不多三十岁左右,比神代和启吾小差不多二十岁。
这么年轻的女人怎么会和神代交往?
而且,启吾在公司时,富永优花是明治化成女职员中最漂亮的。
启吾脑海中浮现出富永优花的脸和眼前的美奈的脸重迭在一起,他这才发现,优花和美奈有几分神似。
“我当然记得秘书课的富永优花,但神代和她交往的事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是真的吗?”
启吾难以置信地问道。神代那么小心谨慎,怎么可能吃窝边草?这点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美奈很坚定地点头。
“去年,公司内部因为是否要向产业更生机构请求支持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一阵子,家里也收到很多黑函,其中有几封详细描述了神代和富永的事。”
“但黑函毕竟是黑函,神代自己有没有说什么?”
“我没有问神代,反正即使问了他,他也不可能告诉我实话,但我相信神代和富永交往的事应该是事实,而且目前他应该也住在富永家里。”
启吾也认为事实应该和美奈的推测差不多。虽说是黑函,但那些关于高级主管绯闻的事通常都是确有其事。更何况如果有好几封黑函都这么写,神代和富永优花之间的关系应该真的非比寻常。
“既然如此,你就放任神代乱来吗?”
同样身为男人,启吾内心掠过一丝羡慕,开口问道。
“对。”
美奈坦率地承认。
“为什么?”
启吾也知道自己在多管闲事。
“藤川先生,你根本是明知故问。我的心意仍然和六年前一样。”
美奈毫不犹豫地说道,令启吾哑口无言。她从沙发上探出身体,把脸凑到启吾的面前。
“不瞒你说,我今天来这里,是因为无论如何都要拜托你一件事。”
启吾闭口不语,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可不可以让我陪在你身旁一段时间?”
启吾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只要一个月就好,我可不可以和你住在一起?”
美奈的眼神很认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躲起来吗?”
启吾赶紧问道。美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神代也叫我暂时离开东京一段时间,说一旦遭到逮捕,媒体的采访攻势会更加激烈,他叫我回去位于富山的娘家,或是去波士顿找我妹妹。所以,前天接到他久违的电话时,我告诉他,我已经决定听从他的建议,打算去美国一个月。所以,即使我离开东京,神代也不会起疑,况且他根本对我毫不关心。他一定不希望他遭到逮捕被收押在看守所时,我和富永会在面会时遇到。如果我在东京,当然会以我为优先。一旦遭到逮捕,神代至少有三个星期无法出来,所以,绝对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也不可能给你添麻烦。一个月就好,让我和你在一起,拜托了。”
看到美奈对他深深鞠躬,启吾目瞪口呆。
“美奈,等一下,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你为什么要和我住一个月?到底是什么理由?”
姑且不谈是否有正当的理由,启吾根本搞不懂她突如其来的要求到底有什么目的。启吾努力说服自己冷静,也许美奈遇到了什么情非得已,却又难以启齿的事。
美奈听到他的话终于抬起头,但眼神依然认真。她注视启吾的脸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想生孩子,但神代不能生育。很久以前,我们就一起去医院检查过,所以我想生你的孩子。之前那一次,我就有这种想法,不过当时我说不出口。我已经不年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生孩子,这是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都想试一下。当然,我不会要求你娶我,也不会要求你承认是孩子的父亲,负起养育的责任。只要让我和你生活一段时间,让我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怀孕就好。求求你,我是厚着脸皮拜托你。藤川先生,我这辈子只求你这一件事,请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拜托了。”
美奈说到一半,脸颊不禁羞红起来,眼眶也有点湿润。这让启吾充分地暸解到,她说的话既不是胡闹,也不是自己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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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面对阔别六年的神代美奈时,曾经自称自己已经“隐遁”,那绝对不是出于自谦。这家店没有雇用任何员工,独自在这个狭小的吧台内侧站了五年半的岁月后,他觉得“隐遁”这两个字已经成为自己的写照。
当初回到故乡开这家店时,原本还期待进入全新的生存模式和生活后,或许会找到以前不曾发现的重要事物,但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也没有体会到什么重要的领悟。相反地,他更觉得目前的生活简直就像小孩子贪玩地跑到系在岸边的船上玩,没想到缆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结果就这么漂流到海上。
前途茫茫,不知所措的感觉不断在内心堆积。
启吾切身体会到,如今的自己既没有目标,也没有责任,只是一个自甘堕落、委靡不振的小老头。
此时此刻,不知道美奈在做什么?
启吾一口拒绝了她的荒唐要求,完全不予理睬。这个判断当然没有错,但当他毫不犹豫地拒绝时,美奈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她完全没有失望的样子,嘴角反而露出幽幽的微笑,淡然地说:
“是吗?我就知道你会拒绝,所以,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
这是第二次──最后这句话令启吾的内心涌起一股椎心的痛楚。
“既然你不肯答应,那我再想其它办法。”
美奈很爽快地说道。
“其它办法?”
启吾脱口问道。美奈出声笑了起来。
“藤川先生,我还是有其它可以拜托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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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淳一
★白石一文的小说主角像某种深海鱼类,在冰冷孤独、黑暗不见光的无重力世界用自己脑壳上那自体长出的触须微弱发光。这确是一本比村上春树要成熟许多,反复诘问自省“人如何在这冷酷异境继续存在”的故事:如何相信他人的爱,如何不在羞耻和精神衰弱中伤害自己,那些带着受虐印记的美型男美型女,如何在乍看以为是都会浪漫传奇的写实魔境里,茫然、努力地找回破掉的、自己的人形布偶。这是一本我愿意打五颗星的好看小说。
——骆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