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小夏!”
“啊?”小夏吓的一颤。
是高一吧,阳光特别好的清晨,里德附中的校园里,浮动着初夏温暖的空气。
班主任谭英微愠的语气,把小夏出逃的意识,硬生生地拽回来,“你把《岳阳楼记》zui后一段背一遍。”
小夏磨磨蹭蹭地站起身,说:“嗯……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让你背《岳阳楼记》zui后一段呢!”
谭英对小夏就好像从没有过好脸色。每次小夏面对她,都会有一点怕。她结结巴巴地说:“嗟夫……嗟夫……嗟……”
前排的许攸宁突然转头对她说:“你这是叫谁姐夫呢?”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起来。谭英皱了皱眉,不但没有批评许宁插嘴,反而对小夏厉声说:“你回家到底有没有背?”
小夏低着头,不回答。
每个人在小孩子的时候,都特别在意“公平”这个词。可是长大了,却统统不记得。他们仍然会像自己曾经厌恶的大人一样,偏向他们喜欢的、重要的、有用的;轻视那些自己讨厌的、憎厌的、无用的。即便是老师,也不能免俗。
所以,小夏不回答。因为她知道,所有辩解都是引发下一轮风暴的理由。
谭英对她没办法了,说:“不会背就读吧。把zui后一段读一遍。”
“那个……那个……”小夏硬着头皮说:“我书包忘带了。”
全班又是一阵哄笑。谭英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她说:“你是干什么吃的!上学书包你都忘了带!你怎么不把自己忘带了呢!你给我到后面坐着去。马上就搬!不爱学习就别打扰别人!”
小夏没说话,默默地在全班嘲笑地注视中,收拾起书桌里的东西,搬到后面去。
教室的zui后一排,只坐着一个人。那就是唐柯了。
此时的唐柯,有个叫“睡神”的绰号。全班如此欢乐,他仍趴在桌子上睡的不醒人世。小夏推了推他说:“哎,让我进去。”
唐柯迷迷糊糊地坐直身子说:“我没睡,我真的没睡觉。我就是趴一会儿。”
今天注定是要笑话不断了。全班又是一阵哄笑。谭英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们俩儿还真是天生一对儿。”
她不想再为这两个无药可救的人浪费时间了,统统扔在后面自生自灭,省力又省心。
唐柯瞥了小夏一眼,嘟囔说,“都是你,害我被发现”。然后,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小夏就当没听见,把自己的东西放进书桌,悄悄地舒了口气。
她终于感到轻松了呢。
谁说自生自灭就是悲哀,其实,也是种自由。
这个位置紧邻窗口,小夏忍不住望向窗外。阳光干净地晒在操场上,寂静的篮筐在风中轻轻地摆动着。谭英的讲课声,渐渐淡远出世界。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她仿佛看见了那只叫“帽子”的大狸猫,悠闲地走在弥金色的阳光里。它有复杂的毛色,黄黑灰棕的斑纹点缀在白色之间,像神的宠物,驮着巨大的世界地图,四处游走。
忽然,有呼噜声乱入小夏的耳膜。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是唐柯!白痴一样大张着嘴,发出猪一般的巨响。
她刚想叫醒他。站在讲台上的谭英就再次发飙了。
谭英怒吼了一声:“唐柯!你能不能睡得安静点!下课给我到办公室去!”
唉!这节课看来是真的上不下去了。
2。
可以说,小夏和唐柯的开始,不那么美好,甚至是有一点讨厌和烦。像一只喵与一只汪的初识,充斥着各种非我族类的不顺眼。
“Hey、Hey、Hey,我打呼噜你到是提醒我一下啊。同学要互相帮助懂不懂。”
睡醒的唐柯,有一点小帅。他不爱剪头发,倔强的头发一络一络的支着,像热血漫画里正在爆气的男猪脚。
此时,已是中午,唐柯刚从办公室放回来。
小夏一个人,坐在窗边吃午饭。两只自制三明治,看起来很好吃。她用力咽下去嘴里的食物,说:“对不起。”
“你害的我都没时间吃饭了知道吗?把你的三明治给我一个吧。”
说着,唐柯就大方地伸手来拿,小夏飞快地趴在她的三明治上说:“不行,这个是我自己的做的,不好吃。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好了。”
唐柯看她紧张的样子,说:“一个三明治而已,至于吗。我还是去吃拉面吧。”
唐柯站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晃出教室的门。
小夏这才吁了口气,从三明治上拿起胳膊。她可不是小气,而是这个三明治是绝不能让唐柯吃。因为是劲爆的酸辣口味。
对的,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小夏的味觉出了问题,只能吃出这两种味道。她以前不是这样,酸甜苦辣都能品得出来。但现在不行。只有极刺激的酸和辣,才能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传递来的味道。如果将这两种味道,扩展到更大的范围,其实也差不多。
同学是劲酸口味,老师是变态辣,爸爸是劲酸加变态辣。
有时候,小夏会觉得自己每天都在面对一台庞大而怪异的电脑,开机就会跳一个极度不友好的界面,冷冰冰的,点什么都是指令错误,或者干脆毫无反应。
一个被老师厌烦,被优等生任意鄙视,被班里成绩zui差的同学随意取笑的人,谁会愿意和她来往。所以,小夏没有朋友,甚至与她多说一句废话的人都没有。事实上,年少的世界远比成人更残酷。因为喜欢什么,总是不屑或不愿说出。而讨厌什么却毫不吝啬的挂在嘴边和脸上。
还好,小夏是个很会给自己找事做的人。比如,背英文单词,就是件周而复始永远做不完的事,当然,还有更高级别的背古文。代数就更不用说了,为它愁掉三千青丝终不对……提起这些,真是令人沮丧。记性不好的人在学校里真是没活路了呢。
“哎,小夏。”
是许攸宁,脸上挂着少有的笑容。
小夏小有紧张地抬起头,冒出一声:“啊?”
按概率来说,许攸宁和她说话,50%是嘲笑她,40%是捉弄她,剩下的10%是催她交作业。所以在小夏的心里,许攸宁的设定,永远是尖酸刻薄的代名词。尽管许攸宁常常自命公主,可她一说话,小夏就会自动脑补上“娘娘”出场的背景乐。因为这样许攸宁看起来,才更活灵活现,声情并茂。
许攸宁说:“你是不是没参加社团?”
小夏点了点头。
“那你来参加我们二次颜社吧。”
“我?”小夏不太相信地说:“二次颜不是一般人不让进吗?”
“没事,要你当脸模。”
“脸模?”
“就这么说定了。三点放学我来找你。”
3。
其实,严格来讲,小夏还是参加过社团的。当全班都去参加活动的时候,她留在教室里,创办了自己的社团。
小夏给这个社团取名,叫“蘑菇”。蘑菇社只有一个成员,就是小夏咯。天气好的时候,帽子这个家伙也会来参加。它会趴在小夏的书桌上,把身体蜷成毛茸茸的一团。阳光贮藏在它的皮毛里,像颗会发光的肉丸子。
蘑茹社的活动很丰富。比如研究一下西方黑魔法,藏传结手印,哈里波特咒语的可行性……小夏是个很有创意的社长兼社员。只是,没有人知道。
不,有一个人知道,但小夏不知道他知道。
这个人当然是唐柯了。
有一次,唐柯从篮球队回来拿护腕,刚好路过教室。小夏正站在讲台前练习。
她用一块波西米亚风的印花方布盖在讲台上,然后拿出一根魔法棒来。
对,魔法棒,就是巴拉拉小魔仙那种塑料感极强的彩色魔法棒。
小夏用力地挥了一挥,嘴里念念有词,接着突然洒出一把亮晶晶的魔法粉末,揭起方布,桌子上就多了一块橡皮耶!
唐柯震惊地瞥了一眼,冒出一句:“我去,脑子有毛病!”
后来,这句评语成了唐柯对小夏的专属点评。
这一天的3点,蘑菇社暂停活动。因为小夏要去参加“二次颜”了。
“二次颜”不是Cosplay社,而是特别的彩绘社团。他们喜欢把人脸当画布,致力于把真人画出笔绘的效果来。每周社团都会有一个主题。比如,“约会大作战主题”、“夏娜之眼主题”,“漫威大反派主题”……而脸模的任务,就是任由自己立体的脸,被画出二次元的平面质感。
许攸宁说:“去了你可别乱动,我们社长可不是一般人。”
“社长是倪雪晨对吧。”
“你知道就好。他什么出身不用我说了吧。校长都得让着他。我和你讲,雪晨这个人看起来冷,其实特别好,特别优雅。人家高中之前都是在私塾里上的。不是私立哦,是私塾。”
许攸宁一提起倪雪晨,就有种溢于言表的兴奋。
小夏看她这么得意,问:“他是你男朋友啊?”
许攸宁仿佛被插了一刀,说:“不是。”
“哦。”小夏又问:“你这么了解他,一定喜欢他吧?”
许攸宁翻了她一白眼说:“咱们学校有不喜欢倪雪晨的吗?”
她们两个人,说着就到了2号楼。
这还是小夏第一次来2号楼。从前没参加过社团,也就没机会进来。其实,听编号也知道这幢教学楼是个里德的老古董了。
里德是全国第一个纳入一本线的私立大学,作为它的前身,里德附中已有80多年的建校史。小夏这个“脑子有病”的孩子,能够进来,全凭父亲是里德的校友。时间退回到1933年,一位乡绅的儿子留洋回来,创办了里德中学。这个人就是倪雪晨的曾祖父。
所以,许攸宁说校长都让着倪雪晨也不算夸张。里德当年的老建筑,基本都毁于战火,唯有2号楼,传奇地保留了下来。如今它已经不用于教学,几经苍桑的老教室成了各个社团的活动基地。
2号楼有着经典的巴洛克设计。只是曾经奢丽的装饰,现在看起来难免阴沉。
小夏一踏进2号楼的大门,脚下就忽然一虚,一种奇怪的,无法言宣的熟悉感从心里冒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