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亚特女裁缝/草原文学》:
从来没有上过学的二月并不知道那个怪异的天气是一种百年不遇的自然现象。
那年早春,当她站在一大片一望无际的荒凉的土豆地里,呆呆地仰起头来眺望着天空上的太阳的时候,发现刚才还明晃晃毒辣辣的日头,此刻变成一个黑乎乎的轮廓,像一只不祥的乌鸦蹲踞在一片虚无中。
很多年后一位女作家告诉她说,其实那个黑太阳并非老天爷作祟。而是一场太阳风暴,在太阳系中所扬起的太空灰尘和天体残片,阻挡了百分之九十的阳光。母亲却依然不肯相信,固执地摇头说:“那一定是天老爷在显灵哩,要不,我咋会在那时候遇见了那枪崩头呢?” 她所说的“枪崩头”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养父。
口外察哈尔高原上的风一年四季都是硬邦邦的,尤其是春天的风。简直就是一把把小刀,扎在人脸上生疼。所以二月下地干活儿的时候,总要用一块头巾把脸包起来,只露出两只毛乎乎的眼睛。只是她的手就没那么幸运了,从刚刚解冻的泥土里寻觅那些去年秋天遗落下来的土豆,光凭一只小耙子不行,得用手去抠,十个指头都得要与那冰块般的土豆接触才行,这么一来,她的每一根手指头肚儿上都“变裂子”哩,指甲盖儿与肉结合的部分先是渗出细微的血,后来是脓,一阵阵地疼。她直起腰来,用左手揉着右手的手指肚,或者用右手揉搓着左手的指头,这样便能缓解一下那讨厌的疼痛。
土豆在这里被叫做“山药”或者“山药蛋”,是穷人的救命粮。这儿的黄沙土壤特别适合山药生长,每年,庄户人在野外大面积开荒种植土豆。秋天收获时,总会有些因为粗心大意而被疏忽的土豆。有的被埋在土里,有的则在浮土上露出半个头儿来。在旷野冰冻了整整一个冬天,这些土豆已经被冻得发黑。虽然颜色不大好看,但在春荒时节,却是人们充饥的极好的食物。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应该怎么样把那些冻土豆捡回家,化开,再将里面的酸涩的水分挤压出来,然后放在笼屉上去蒸。蒸熟的冻土豆很有韧劲儿,咬上去感觉是在吃肉。
二月的婆婆是典型的小脚女人,她最讨厌的是媳妇的那双大脚,更讨厌媳妇眉心的那颗梅花痣。那颗痣是灾星的标志——自从二月嫁进来之后,这个家就接连不断发生着灾难,先是老公公病倒瘫痪,然后是天灾,地里颗粒无收;最后便是儿子躲丁,被砸死在一孔废窑里…… 丈夫死后,二月成了婆婆的出气风箱,不管怎么拉,里里外外都是气。她的小女儿灵芝只有三岁多点儿,不管吃甚,都吃得香甜,狼吞虎咽的样子。婆婆骂她是饿死鬼转的。自从给孩子断奶后,婆婆容不得她待在家里,非得要把她从家里赶出来,让她到春寒料峭的田野里去刨山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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