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恰逢七月半,夏秋交替、天地阴阳交替、地宫打开地狱之门、众家鬼魂游落世间。
围猎游魂散鬼为乐的拾魄者猖獗,在黑白无常的眼皮子底下偷逮了几缕鬼魂居高自傲地相倚肆笑。
偏巧,踽踽独行的一缕女魂为一睹世间少年郎风采提灯路过,手中的鬼火灯笼闻声轻颤。
肆笑戛然而止,黑影交耳撺掇、猛然闪影。
女魂心中一紧,丢下鬼火灯笼疯也似的逃命,耳畔是世间祭祀以慰游落孤魂与拜祭先祖的祈福之音,为祈陈国一降甘霖以解百年一遇的旱灾。
她逃得急,拾魄者追得紧,手上猎魂之锁链鞭得空灵作响,让她空躯散魂都为之一震。
马蹄哒哒,商贾之行队晓行夜宿,原是商贾世家缪行尚携家带眷归陈国祭祖。
车马劳顿,缪岑元身心俱疲,手轻挑起马车绸帘,吸一口黑夜清风,却见寥寥鬼火闪动。
缪家主母苏屏芝宠溺一笑、手如柔荑轻抚幼子垂髫,这几日舟车劳顿,确实让元儿受苦了。
一声马蹄嘶鸣,惊得苏屏芝撩帘愁容。
缪行尚紧了紧黑马缰绳,安抚人心后遂策马循声一探究竟。
谁料想,竟遇陈国王后喆苏心系陈国子民虔诚跪拜至城门两里地外的神圣佗狩河放河灯为陈国祈福、为王上分忧,临产将至却失足落水,随行宫人顿觉无措,嘶喊救命。
场面一度混乱。
佗狩河岸上三三两两拾魄者抓耳挠腮,他们也没想到看似瘦弱可欺的一缕女魂竟公然犯了地宫禁忌以自身凝聚念力投胎重生。
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魂魄既以入了人身胎腹,他们有心也无力只等着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魂受因果之业障。
陈国内廷上空因陈国王后生产嘶吼聚拢大片黑雾,陈国王上仙枝苠本在戒帼亭为陈国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听闻王后难生产,匆忙赶至,便听一记女婴响亮啼哭。聚在内廷上空的黑雾尽散,转瞬闷雷滚滚,天降甘霖。
公主降生乃是吉兆!
王上大喜,特此下令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缪行尚救驾有功,理当封赏,却以行商道义婉拒一切封赏。
殿外,因公主降生而天象骤变惊动驻内廷而待礼遇的阴阳师安令奇明携八岁弟子神东迟觐见。
安令奇明占卜星象算出公主水逆之势,为佑陈国多福无灾、保公主一世平安,需为公主择选五行火气旺的“童养夫”冲喜……
Chapter01.
-一见画像一倾心,二见真人一定情!
01.
汴京城中,八街九陌,来往商贩四衢八街,叫卖声不绝于耳。
“……商贾世家缪家嫡子相貌端正、品行有礼,与公主乃是天赐良配……”一老儿乍一拍醒木,惊醒一众深陷说书之无穷魅力的浊骨凡胎。
“说得好!”
循声,出声之人掩扇间露出周正眉眼,让人不禁暗叹,好一位意气风华少年郎!
语毕,只见翩翩少年郎轻敛折扇,扇头作势敲在手掌心上,故意咳出粗嗓:“说得极好!该赏!”
听见自家公子开口要赏,侍童嘴角一阵抽搐,难掩心疼地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暗想:公子,真真是大方啊!
公子莫名觉得背脊陡然一凉,为自己败家找理由开脱:“钱财乃身外之物!”
为免扫了公子雅兴,侍童只得作揖附声:“公子说得极是。”
那老儿得了银子,愈发说得来劲,可听着倒觉得有些天花乱坠了。
侍童拂了拂宽袖,凑身低语:“公子,别耽误了正事。”
对!此次出行可是要办正事!怎么遇热闹就忘了这茬呢!
若数汴京城中雕栏玉砌之屋,必属云喜阁为首!
还未入夜,云喜阁内便鼓乐喧天,门柱雕梁画栋,名不虚传!真不愧是达官贵人流连忘返醉生梦死的销金窟呐!
侍童侧身,好意提醒:“公子,擦擦你的口水。”
公子面色一窘,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背脊,折扇轻摇掩面唤来鸨母,鸨母一瞧面相不凡的两位俊俏少年郎,极尽谄媚,手执一把圆绸扇勾魂轻扑,如鹰勾似的眼仔细地打量——
折扇轻抵额的这位少年郎白面红唇,惹人心怜,身着羊脂玉似白的上好丝绸,并绣以雅致竹叶镶金滚边的墨黑花纹,腰系佩玉绦子,举手投足间儒雅至极。
大户人家的侍童也长得水灵,身上的绸面也非小门小户所能供得起。
鸨母急忙唤姑娘来伺候金主,却被公子一挥折扇无情拒绝,鸨母耳聪目明,拍掌三下,先前排排站任人择选的娇媚姑娘换成了高挑俊美的小倌。
一见自家公子双眼冒光就要把持不住,侍童恨铁不成钢地掐了其腰身一下:“擦擦鼻血,定定心神。”
公子轻嘶一声,稳了稳心神,作势扶了扶有些松散的顶髻,忍痛一挥手赶走俊朗的小倌,说明来意:“我来寻人。”
“是来寻自家娇郎吧。”鸨母不愧是见过大世面之人,周旋各色人物间,早已练就了一眼通透本领,轻易就看穿了扮做少年郎的公子女儿身。
身份暴露,公子不自然掩面轻咳。
侍童适时出面,在鸨母眼前晃了晃钱袋,鸨母笑意堆挤嘴角,拂袖逢迎。
一入云喜阁,丹楹刻桷,让人眼花缭乱。纤细腰肢轻晃而过,若不是侍童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怕是一个失神趔趄在此地出了丑。
鸨母得了银子此刻不知躲在哪里乐哉,倒是一柔情娇艳的乐妓环抱琵琶好意愿为她们排忧。
公子一扬衣袖,示意侍童自怀中取出一幅画像——画上之人,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唇如桃瓣……总之,霞姿月韵啊!
她就算只见过画像,亦对他一见倾心!
可没料想,生得一副好皮囊,却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真真是声名狼藉呐!
她偏剑走偏锋,自有一套驯夫之道!
她们在琵琶女引路下,来到一间靠东南厢房,便闻金石丝竹悦耳之音还伴有阵阵打牙打令。
侍童侧脖,里厢欢声笑语不断,她抱不平低呼:“真是浪荡子!”
公子闻声差点要咬碎牙,但自小母亲便教导她,要矜持不苟,她忍,忍……忍不了了!
侍童瞪大眼,看着自家公子颇有江湖气势地一脚飞踹开厢房门,她不禁拍手叫好。
公子理理衣衫,扶了扶微松顶髻,自动忽视厢房内三两抹花容失色的翩若惊鸿,眼直勾勾盯着卧于正上方软榻那抹身影——
一拢冰蓝袍服,玄纹云袖,顶髻以冰蓝绸带系起,额头上戴着同色额饰衬得他一双剑眉倒竖,看来坏了他的好事,扫了他的雅兴!
不过,他长得好生俊俏,比画像上更添一股子英气!
她与他面面相觑片刻,为遮脸红潇洒一挥折扇,颇有番正宫气势:“琉璃,将这些个美娇娘通通给我赶出去!”
乔扮侍童的琉璃揖手听令,大咧咧地将蒲柳身姿的乐妓全部赶出了厢房,脸上挂着暧昧不明的笑贴心地替他们关上厢房门,抖了抖肩膀像个石狮子替他们把守,任谁也无法打扰他们的柔情蜜意。
琉璃捺住听墙脚的心,却闻里头忽而传出酒樽坠地的刺耳,琉璃候在门外急得就差推门闯入了,若不是公子发话,她哪肯无所作为呀。
厢房内,她眼睁睁地瞧他一甩衣袖拂落酒樽,未饮尽的酒水悉数洒出。
歪坐榻头,衣襟半敞,全身散发着不羁却让人情不自禁靠近,她忍不住仔细打量他,长得倒是一副迷倒汴京城中女子的俊俏模样,奈何脾性……像匹野马?
那又如何?她偏要驯服野马,让他这匹野马成为她的驸马!
见她怔楞原地半晌,他眉尾一挑,开门见山:“不知姑娘何事?”
他好好的听乐雅兴就这么被毁了,他总得讨个说法不是?
她却被他咬字咬得格外重的“姑娘”二字所惊吓,完全无视了他语气里因被打扰的不悦。
姑娘?他知她是女儿身?眼光倒是毒辣,她都如此装扮了,竟还被人轻易认了出来,先是鸨母再是他。
被识破女儿身,她顿觉慌乱,下意识喊了一声:“缪岑元!”
闻声,他不禁眉头轻皱,他与她素未谋面,她怎知他是谁?
他来汴京总不过两日,若是缪家派人来逮他怎会派一名呆头呆脑还扮做少年郎的姑娘家?可倘若是他来京消息走漏,堂堂陈国公主的未来驸马竟夜宿云喜阁,怎么会不兴师动众将他擒下唯他是问?
缪岑元微挺直了脊背,眉宇间都透着对她身份的好奇,语调仍保持平缓,以免打草惊蛇:“你知道我是谁?”
那是自然,自个儿夫君大名怎能不知?
她可是堂堂陈国公主仙岁然!父上与母上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只要她愿意,没什么事是她不能知晓的。
连缪岑元的画像也是她花了高价让自己贴身侍女琉璃找得可靠之人摹来的!
她及笄之礼刚过,父上与母上便想着操办她的婚事。
她养尊处优惯了,若远嫁界于陈国边界的缪府,一来她舍不得父上与母上,二来缪府万贯家财可到底是比不上偌大陈国,这三来她与她未来夫君从未谋面,谁知他是丑是俊是肥是瘦。
可一见画像一倾心,二见真人一定情!
虽说他花天酒地、名声虽败可胜在皮囊好啊!
她当机立断,嫁!
仙岁然眼珠子骨碌转着,俗话一眼误终生,她定是要他这一生误在她这颗无价明珠上!
被他这么盯着,她脸泛上胭脂红,折扇挠了挠顶髻,她该怎么婉转表露身份才不会吓跑她的俊俏夫君呢?
可亮出身份,他若是以姑娘家扮做少年郎来此云喜阁为由而悔了与她的亲事那可不值当。
他夜卧云喜阁错在先,她不过是……捉夫?
缪岑元见她目光有意回避,遂利落下榻靠近,赤足落地无声,却让仙岁然的一颗凡心蹦跳不停。
她被他逼至厢房门柱,眼见无路可退,她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莫非他是要和她在此烟花之地……调情?
她曾从折子戏里听过闺房情趣,虽说她和他还未行夫妻之礼,可若是他与她心意相通,她也不介意先与他行夫妻之实。
毕竟,她的父上便是这般套路到她母上的——远在陈国内廷的王上仙枝苠正陪王后喆苏散步后园廷,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喷嚏。
见她愣神傻笑,缪岑元倒失了逗弄她的心思,反手夺过她手里的折扇,略施惩戒敲了她脑袋一下,堂堂陈国公主竟胆大包天女扮男装混进云喜阁?
被他这么一敲,仙岁然顿时回了神,嗷呜一声,眸里都流露出委屈之意——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凭什么他能来云喜阁找乐子,她就不许踏入?
仙岁然越想越憋得慌,索性喊出声:“缪岑元,你欺负人!”
他已与她定亲,怎能流连花丛?再者,她哪都比得上云喜阁的姑娘!
缪岑元盯着她气鼓鼓的腮帮子,努力抑制唇畔轻扬。
思忖片刻,他唇瓣轻启,正欲劝她回去,厢房门外一阵骚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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