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里的事物,简简单单
大南门外,一担春风迎面前来。这是新一周的早上,城市新的一天像一杯春茶,刚刚揭开一道缝隙的春茶一杯。起早的人,都正尝试着去开始,去揭开一道新生活微微的缝隙。有人骑电动车,载戴小黄帽背大书包的孩子,有人骑电动车,驮一大方塑料布遮挡的生猪肉,更多人在树下埋头走,或钻在汽车挡风玻璃后,带一身褪过毛的梦想朝前一冲,冲进眼前亮闪闪的春天。
这是初春,亮闪闪的早上在我的车窗外一闪而过。亮闪闪的早上让车窗里的眼睛亮闪闪。亮闪闪来到大南门外,一担亮闪闪的春风迎面前来。不,并不是一担春风,而是一担春天鲜嫩明丽的花木,在一位南方黑衣女子婉约柔韧的肩头,颤颤巍巍、绿绿红红迎面前来。早晨的过路之心不由得大好,早晨服过草药的身体不由得加了一味逍遥,好得像那女子正挑着满担摇曳的春风,替遥远的南方送来一函温柔信札。
春风吹醒我梦的时候,春风也吹花开的深夜。春风里,我友金森家的君子兰悄悄开花了。花开十朵,让五台山省亲归来的金森与美莲不知所措。金森沐浴,赤足,坐在君子兰前一夜,看十朵君子兰和春风耳鬓厮磨些什么。
西南来信
我决定了,给吴小虫的诗写一篇散文。这是!月"#日下午$点,一只喜鹊,黑翅白肚,坐在对面五楼顶上,呆呆的,两眼紧盯绿芽初吐的一棵榆树,好像榆树每颗绽开的芽苞里会突然飞出一只一只的喜鹊。当白菜花细碎碎的花瓣扑簌簌跌落在吴小虫的诗上,我突然决定了,要给吴小虫的诗写一篇散文。白菜花是我母亲闲来种植在玻璃水罐里的,春分那天它灿灿地开放在阳台里一张小桌子上了,有点不务正业,也有点不怀好意,把酒后早起的我惊了一跳,一身夜酒都醒。
吴小虫的这些诗,历历18首。我是悄悄委托单位排版的一个姑娘用8开校样纸四号宋体字打印出来拿回家里读的,数了数,用16张,也是假公济私一笔费用,但我觉得必须如此铺排,非如此不配读吴小虫的诗。大约半月前,小虫在微信里发诗过来,小小的一块,嘱我一读,并尽可能去谈论。我点开,真如压缩饼干,竟不能读下去。
想起有一天,我和吴小虫说起我卖文为生,有人赞赏我十块钱,我就晚间买了五块花生米五块豆腐干下酒,喝酒间花生米豆腐干同嚼,竟没有金圣叹传说里的牛肉滋味。小虫就笑,说世界之大,向阳你是妙人。而我觉得,小虫既然这般说,他就一定是个懂得花生米与豆腐干的人,就一定是个能在尘土间弯腰再直挺起来的人。世界虚淡,你带一支笔进去就好了。
摇铃铛的花鼠
铜铃声,往来于山野与村落之间的铜铃声,穿越深冬酸枣棵子与夏日井栏的铜铃声,在袅袅香烟与夜风吹拂的经幔间叮叮叮叮的铜铃声,将一个乡村诵经人的往昔带回我此刻麻木的双耳。那时我的耳朵眼儿里,总像贴地蹲伏着邻居从外乡牵回的一条警犬,听得到黝黑的铜铃在二里外的山道上一摇一摆地响动,听得到那只摇晃铜铃的手因长久的紧攥而微微渗出潮润的汗珠,听得到摇铃人穿方口平底黑布鞋的双脚正踩住一团夏日乌云投递下的阴影不疾不徐地走来,走向一场大雨降临之前我门洞里张望的双眼。
那个诵经人手里摇荡的铜铃,总是一摇一摆地响动着,不急也不慢,仿佛世界将因他手中的摇荡而永远恒常。当然,也只有一摇一摆开来,那只铜铃才可以发出我听得见的声响。此刻它朝天端然在一只老年斑泛滥的手掌中,一摇一摆,让山野为之悸动,让回家的一条羊肠小路为之在荆莽间敞开。
一只铜铃以声音开路,一个年老的乡村诵经人就这样从往日的山野间回来。他总是一进院门,先站在院落的中央把手中的铜铃再象征性地摇动两下,让铜质的声响在小院的山墙上反反复复震荡几回,才真正安静下来。这时他的另一只手会深深地探进腰下斜挎的白布囊,好像那只因天长日久已变得灰黑的布囊里藏有一个值得期待的甜蜜世界。在我眼巴巴的期待中,他的手终于从布囊口伸出来,手指缓缓展开,手心里托着的是一个水果。那些从布囊里变宝一样掏出来的水果啊,总像是前世里水分已然耗尽的水果,通过一只手的打捞与钩沉才羞答答地重新浮回人世。无论那是一个苹果,还是一个梨子,或者难得一见的桃子,总是无一例外地非常黑,非常瘦而干瘪,和三十年前的晋东南乡村儿童保持着体积与色泽上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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