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左撇子是一种返祖和退化的特征,
它经常出现在疯子、罪犯,以及最紧要的,
天才身上。
切萨雷·隆布罗索
又吵又长的铃声顽固地响着,就像蒸汽机车的汽笛——是个长途电话。
电话就在门厅的大椭圆镜子下面,每当丈夫家里的亲戚打电话过来,玛莎都觉得镜子在颤抖,仿佛驶过一列火车,镜子就要被震落在地了。
电话里是接线员冷冰冰的声音:“请稍等,正在接收来自马里乌波尔的长途信号。”这些人被招去电话局工作,是不是全凭他们这副嗓子?
电话是丈夫的堂姐塔玛拉打来的。
通常她打电话来是为了拜年或者告知某个姑妈的死讯——阿纳托利这些马里乌波尔的老不死亲戚,多得都能围起来跳圈舞了。
玛莎一心想着把话筒直接塞给丈夫,不料塔玛拉却说:
“等一下,玛莎,我找的就是你……”
她有些不自然,慌乱地告诉玛莎,由于阑尾炎手术失败,住在叶伊斯克的莉达姑妈的侄女死了。打电话来就为此事。
“哪个莉达姑妈?”
“你见过她,她侄女你也在我的婚礼上遇到过。已故的莉达姑妈也说不上是我们的直系亲戚,只能算旁系……”
唉,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总之是另一头的亲戚,不是马里乌波尔的,而是叶伊斯克的。
这么多年来,玛莎早就放弃了试图把丈夫家这一大群亲属之间的关系全都记清楚的念头。
“……不过,听我说,这个侄女虽然死了,可还留下了一个三岁的女娃。”
“那又怎么样?”
塔玛拉显得忧心忡忡,焦急地说,他们的亲戚没人愿意领养她,哪怕是其中过得还算殷实的:死者的堂姐好歹是个牙科技师,赚得盆满钵满的……
这个家族里无论活着的还是死掉的,都能步调一致,手挽着手,世代团结,欢快地叫嚷打闹,斗斗嘴,唱唱歌,喝杯酒,什么矛盾都没有。
可奇怪的是,亲戚当中无论如何也没人愿领养这个孩子。
玛莎紧咬着牙。她克制地对自己说,没人想要故意羞辱你,你的痛处也不关任何人的事。
tt托姆卡①……”最后她平静地说,“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电话那边迟疑了起来。听筒里传来一阵其他人冷漠而嘈杂的声音,玛莎突然明白过来,为了这番对话,塔玛拉去了电报局,排了长队在电话亭里讲呢。
“唉,你们考虑考虑吧,玛莎……”电话那头仿佛带有愧意地开口了,“反正你们也没孩子,也许,这是个机会?不管怎么说,你也已经……三十六了吧?”
“三十四。”玛莎打断她,“但我可没放弃希望,我会治好的。”
“唉,随你……”塔玛拉一下子低落起来,对谈话失去了兴致,“那你要记一下电话吗,那个牙医的?万一改变想法了呢?”
玛莎为了不再扫塔玛拉的兴,就记了下来——还想做好事,真是个傻婆娘。
她们把一切都想得很容易,这群挂着丰满乳房的马里乌波尔奶牛……
玛莎放下听筒,抬起头。在镶着黑色饰边的椭圆镜子里,一个年轻的女人也正仔细打量着她,女人脸上布满了俏皮而多得令人惊讶的雀斑。在她身后,透过敞开的卧室房门能看到值完班正在休息的丈夫,他的光脚板像钟摆一样晃荡着,像是在为某种无声的话语或小曲打着拍子。他的脸被打开的书本封皮遮挡着,书名和作者在镜子里反了过来,没法辨认。
镜子里反射出窗外远方的景致,基辅栗子树的树冠上开满了小蜡烛一样的白花,在风中不安地摇曳着。镜子的深远处升起蓝色空灵的天空,它的镜中映像同它本身一样无象无形,沉入一片虚无当中…… 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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