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一般的新鞋子
云山小学四年级学生马小帅极少到镇上去，以至于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站在车来人往的牛头镇中心商店门口，这小子兴奋得想哭。
要不是身旁站着花白头发的周老师，要不是周老师说好了要给他买一双新运动鞋，此时的马小帅恨不能撒开“蹄子”，在热闹异常的牛头镇上好好耍耍，毕竟，在山上的日子实在太过清静了。马小帅感觉周边所有人看的不是他和周老师，而是他们头上荒出来的草。
今天正好是牛头镇赶集的日子，从四面八方云集到镇上买卖东西的人，多到马小帅根本数不过来。开头他还在心里将做各种营生的人归类：买卖家禽牲口的、买卖果蔬山货的、买卖熟食茶水的、买卖烟叶草药的、买卖米豆种子的、买卖耕作铁器的，以及买卖其他新鲜玩意儿的。按周老师教的，他不时将买卖种类与人数进行数量上的对应，加以运算，在心里给自己出题，算答案，一如每天周老师在课堂上和作业本上一再强调的，随时实地养成学习的好习惯。
可是，路过一家米浆煎馃子店时，马小帅几乎挪不动步子，心里头算到一半的数学题早一阵烟似的跑没了影。只见煎馃子的那位婶子在一个碗大的平勺上抹了一层白白的米浆后，夹了瘦肉、豆芽、包菜和香菜炒的各种馅料放上去，末了，加上一勺花生米，均匀地再浇上一层柔柔的米浆，然后将整个圆勺浸到火候恰好的油锅里，滋滋滋的油炸响直往马小帅的耳朵里钻，可好听了。再见那长柄圆勺子，正有节奏地一上一下浮动，一会儿，米浆馃子渐渐变得金黄起来。馃子一出锅，那异常诱人的香气就直往马小帅的鼻子里蹿，勾得他直咽口水，但他没敢叫住周老师。
他跟着周老师进了镇中心商店。嗬，好大的地方，左边右边，前边后边，排排站成队列的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商品，马小帅都看不过来。他心想，这要出数学题，算一辈子也算不完吧。
在满架五颜六色的运动鞋前站定，爷俩都看花眼了。周老师低头冲他说：“看中哪一双，跟我说。”马小帅抿了抿嘴，抬头从左上角第一列第一双开始看起，不知怎的，满架的鞋子在他眼里又成了一道道数学题。你看啊，竖的有几列，横的有几行，每列每行多少双鞋子，这就能运算了；再看啊，竖的是长，横的是宽，这么大的长方形摆在面前，周长多少，里头每一小格长、宽以及周长又是多少，就能妥妥地运算起来。
“小朋友挑中了哪一双啊？”一句话将正傻傻心算的马小帅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女店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盯着他，“姐姐帮你拿下来试一试。”
马小帅反倒不好意思了，往周老师身旁靠了靠，手也不知要往哪里放，眼睛也不知要往哪里看，他挠了挠耳根，抬头偷偷看看周老师。
周老师拿平日里夹粉笔头的两根手指朝前方点了点，说：“就那双，白色的有蓝色条纹的，拿下来试试。”
店员姐姐很热情地上前取下那双蓝白相间的运动鞋，看了看码数，麻利地抽去塞在里头的填充纸，解了鞋带，示意马小帅到一旁凳子上坐好，准备试鞋。
马小帅犹豫着，又看了看周老师。周老师点点头，微笑着说：“试一下吧，挺好看的。”
马小帅接到指令，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三两下就脱了自己那双烂兮兮的破布鞋。一旁的店员姐姐扑哧笑了，原来，马小帅脚丫上的袜子破了洞，两根傻不愣登的大脚拇趾蹿了出来，跟两瓣大蒜似的。
店员姐姐闻到一股子酸臭味儿，鼻头一皱，微微偏了偏头。
马小帅有些尴尬，把脚收了收，准备塞回自己的破布鞋里。但这时店员姐姐脆声道：“你等等。”
店员姐姐转身取了两个塑料袋，递给马小帅：“把脚套上，再试鞋。”
“欸！”马小帅兴奋地应了一声，迅速将塑料袋套上，两只脚就跟鱼似的，哧溜一下钻进了新鞋子里。在地镜前左看看右看看，马小帅不好意思地笑了。嘿，这鞋子咋这么好看呢？！
店员姐姐说话声里全是笑：“看看，正合适，小朋友穿上这鞋，更帅气了。”
可不，我就叫马小帅，嘿嘿！马小帅在地镜前越瞅越觉得鞋子好看，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鞋子。周老师说给买，真的吗？
“这鞋子多少钱？”听见周老师询问价格，马小帅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店员姐姐笑成一朵花：“可巧，开学季的优惠还没结束，这鞋打了折，才二百六十八元。”
“啥？二百六十八元？”马小帅冲口而出，眼珠子都不转了。乖乖，二百六十八元够我买两百多支铅笔，买两大箱作业本，还够买一百多盒粉笔—— 够用半年了吧？二百六十八元简直够买奶奶攒的两百个鸡蛋，买爷爷养的一只大公鸡加一只小母鸡了！还不止呢，二百六十八元要是买街口那摊米浆煎馃子，够买一百三十多个了。咋一双新鞋子要这么多钱啊？乖乖！
店员姐姐依然微笑如初，周老师尴尬地笑笑，顺势问道：“能再优惠点儿吗？”
“已经够优惠了，打了六折呢，原价要四百多的。”
马小帅瞧见周老师两眼眯了眯，这是他在做盘算时的下意识表现，马小帅在课堂上见过无数次，比如周老师看着书上的题目或盯着黑板，心里在运算的时候，他有些浑浊的眼睛就会眯一下。别看周老师不动声色，马小帅知道，周老师心里头正有好些数字跟奔马似的飞驰而过。
马小帅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不要了！不要了！”他一边说，一边屁股挨着凳子就抬脚脱鞋，好像脚上套着的是两团火。
店员姐姐“咦”了一声，周老师倒先发问了：“为什么不要？挺好的！”
马小帅憋了半天，硬挤出仨字：“丑！太丑！”
“啊？哈哈哈哈……”一旁的店员姐姐没忍住，爆出一连串夸张的笑声，浑身抖得好似一朵在风中摇晃的马兰花。马小帅羞得小脸早就红得跟个冻透的山柿子一样了。
这小鬼头，心里想的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周老师教了他这么多年，还看不出来吗？
“就这双吧，麻烦您给拿两双新袜子。”周老师冲店员说，他把手伸到衬衣里头开始掏钱。马小帅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坐在角落不敢看周老师付钱。
不一会儿，周老师又找店员要了盆水。“到门口冲个脚，把新鞋子穿上吧。”
到了门口，避开店员的视线，马小帅趁周老师弯腰给他冲脚的时候，攀着周老师的脖子，捂着他耳朵小声问：“周老师，能不买那双鞋吗？”
周老师没说话，随手拎起马小帅的破布鞋朝前一丢，直接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马小帅急了：“哎……我的鞋……”
“都穿秃噜皮了，你再穿着它代表咱们云山小学比赛，不怕给周老师丢脸吗？”
“我……”
马小帅噘着嘴，低头擦脚。周老师转身，店员姐姐正拎着新鞋子在一旁候着，两人会意一笑。店员姐姐轻声说：“您孙子是想给您老省钱呢！”
周老师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新鞋子接过来，蹲下，替马小帅穿上。
马小帅穿好起身，抬头看着周老师。店员姐姐又笑着说：“看看，多精神！”
周老师上下打量一番，把马小帅的旧校服整了整，再把他胸前的红领巾挪正一些。周老师爱怜地在马小帅的小平头上抚了抚，点点头说：“臭小子，很帅了，去吧！”
“谢谢周老师！嗷——”马小帅叫唤着跳起来，三步两步冲出商店，穿着新鞋子飞一般地跑远了。
店员姐姐这时纳闷了，问周老师：“他怎么叫您老师啊？”
“他是我学生。”周老师笑着说完，赶忙出了商店去追马小帅。
周老师哪里跟得上马小帅？小家伙早瞧不见人影了。
马小帅一路飞跑，遇着人多的时候，他倒是闪转腾挪得很轻松，有新鞋子在脚上，跑起来如有神助。他好想找个人说说话，大声告诉对方，我有新鞋子了，还是老贵老贵的运动鞋，正宗的运动鞋，看，就是这么好看！
可是满大街的人，他也不认识谁，哎哟，一肚子的话，快把他憋死了！
周老师急得在后头大喊：“马小帅！你慢着点儿，小心摔着！马小帅！马小帅……”
这话哪里还拴得住他？马小帅跳着、跑着，感觉自己像飞了起来，腾云驾雾一般，哈哈！周老师讲的《西游记》故事里，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孙猴子撒起野来，大概就是他这样——不管不顾、上蹿下跳的吧？
跑着跑着，一不留神，马小帅猛地一头扎到了路旁的菜摊子上，唬得路人们纷纷惊叫。他挣扎着爬起来，头上、肩上、红领巾前都挂上了各种菜叶子。这下可惹恼了卖菜大叔——先扬声，再扬手，朝着马小帅就冲了过来。
马小帅连滚带爬，哧溜一下钻进赶集的人群里，如同鱼儿入了河流，转眼就没影了。随后而来的周老师连忙向卖菜大叔赔礼道歉。
一、飞一般的新鞋子··········001
二、一个人的代表队··········009
三、都不是省油的灯··········019
四、天降神兵有点儿怪·········028
五、一个比一个不好惹·········037
六、云山小学的月夜··········046
七、大山里的升旗仪式·········054
八、一个人的课堂···········063
九、爷仨的好戏············073
十、臭小子心中有鬼··········082
十一、心事蛰伏的角落·········092
十二、大山养出好小子·········101
十三、深山有人家···········112
十四、莫名有些惆怅··········121
十五、突然的台风雨··········132
十六、勇敢的小儿郎··········141
十七、翻山越岭去看你·········151
十八、城里走失的一滴水········159
十九、惊吓不是闹着玩·········168
二十、云山之上光阴在·········177
后 记················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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