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况巨变
1932年夏的一天清晨,一列从北平向东开行的平沈通车,正驰行在广阔、碧绿的原野上。茂密的庄稼,明亮的小河,黄色的泥屋,矗立的电杆……全闪电似的在凭倚车窗的乘客眼前闪了过去。列车上一个女学生穿着白洋布短旗袍、白线袜、白运动鞋,手里捏着一条素白的手绢——浑身上下全是白色。她没有同伴,只一个人坐在车厢一角的硬木位子上,动也不动地凝望着车厢外边。她的脸略显苍白,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这个朴素、孤单的美丽少女,立刻引起了车上旅客们的注意。车到北戴河,女学生一个人提着她那堆乐器——实在的,她的行李,除了乐器,便没有什么了——下了火车。北戴河海岸乌云翻滚,狂风卷着巨大的浪涛冲击着岸边的岩石。一个年轻的姑娘毫不犹豫地扑向大海。就在这时,一位男青年抱住了她,并带她离开了海岸。
林道静并没有死。她似乎处在一个可怕的噩梦中,歇了一阵,林道静清醒一些了。她勉强挣扎着站起身来,那个青年说话了:“冷,你受不了,我送你回去。”林道静一句话也不能讲。
她默默地在渐渐小了的风雨中,傍着那个青年走回学校去。他们一同回到林道静的住地。男青年说:“再喝点水吧。”男青年向林道静做了自我介绍:“你不要奇怪,你不认识我,可是,你一来我就认识你了呢。林道静是不是?我叫余永泽,就是这村子的人,余敬唐是我堂兄,我在北大上学。林……今天真是太危险了!……”余永泽又说,“林小姐,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走这条路?”林道静伤感地回答:“余先生,你是不知道我的处境,我刚高中毕业,父亲破产了,母亲就把我当成摇钱树,她要把我嫁给国民党的党部委员——胡梦安。”年轻的林道静率直地推心置腹地把自己的身世、遭遇完全告诉了余永泽。
“你的母亲对你怎么这么残忍呢?”余永泽有些不解。“她不是我的生母。我的生母是个又漂亮、又结实、又能干的姑娘,我的生母原来是佃户的女儿,被我父亲霸占后做了姨太太。两个月后,我的生母怀了孕,我父亲把她带回北平的公馆里来。老祖父就在我的生母离开村子的那天夜里,一个人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跳到了村旁的白河川里。母亲到了北平的林公馆里,聪明、伶俐的姑娘变成了痴痴呆呆的傻子。成天一句话也不说,除了吃饭、做活,就两眼直勾勾地冲着墙发呆。我生下来刚一周岁时,母亲就被赶出了家门,我被抢走了,母亲惊呆了。接着大哭着,撞着头,拼命要夺回她的孩子。但是她夺不回来了!林伯唐玩够了她,早躲到一边去了……走投无路之际,就回热河老家投河自尽了……”林道静哀伤地讲述着自己的身世。
“在家里,我也是过着丫头一般的生活,弟弟仗着母亲的娇惯,常欺侮我,打我,我可从来不哭。有时,我不理他,任他打;有时火气上来了,我就狠狠地揍弟弟几下子。当然这样我会招来更凶的一顿狠打。母亲打我不用板子,不用棍子,却喜欢用手拧、用牙齿咬。一个夜晚,我已经在‘下房’睡着了,弟弟打破了一个母亲心爱的花瓶,他却推在我身上。于是我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我立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就咬紧牙关,顽强地准备着一切痛苦的袭来。
我的小腿被拧肿了,胳膊被咬得透出一个个红血印。但是我不哭,不求饶,没有一滴眼泪从我倔强的眼睛里流出来。在这个家庭里,我就这样像小狗似的活了下来。家里所有的人里面,只有一个年老的用人王妈关心我,心疼我,常常偷着照顾我。现在他们又想把我推进火坑。我到这里是想找我的表哥,可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后来我碰上了这里的校长余敬唐,他居心不良,逼得我走投无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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