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出事之后,小芬儿就去了姥爷家。
她是被两个表哥接走的。
那天,忽然有辆大车,三匹高头蒙古大马拉着,哗啦啦地从钟楼湾儿冲了进来。来到钟鼓楼下,在匡忠泰的“大酒缸”(老北京的酒馆被市民统称为大酒缸)门前吱一声刹住,车上的帘子猛然撩开,就有两个腰间扎着板儿带子,腕子上系着牛皮护具的汉子忽地从车上跳下来,一脚踹开了大酒缸的门,唰地蹿了进去。
大酒缸掌柜的匡忠泰当时刚刚起床,懵懂之间,见两个带着风的生人闯进来,又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架势,碗口大的拳头都攥得咯嘣响,便俩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匡忠泰浑身打着哆嗦说:“两位爷,我全说,全说了!”
之后.匡忠泰便低头哈腰由那两个汉子前后夹着,从大酒缸里走出来,上了那辆大车。匡忠泰刚把脚迈进车厢,但见那大车的车夫,同样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倏地把手里的那杆长鞭在天空当中使劲儿一甩.啪的一声,长鞭上的大红缨子在空中霹雳似的一闪,那三匹高头蒙古大马便把前腿抓挠了起来,咴咴两声嘶鸣之后,大车扬起尘土来,朝着前方哗啦啦地跑了去。
后来,人们才知道,大车又跑到了张旺胡同,在二十二号门前停住。
还是那两个壮实汉子,捏着拳头走进了二十二号院。
不过,他们并没有去踹哪家的门,也没朝谁横眉立目,而是站在了小鹰子家的门前,轻声细气地叫了声婶子。之后,等小芬儿胳膊上挎着个小蓝花包袱从屋里走出来,失声地叫了声“表哥”之后.他们便把小芬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那两个壮实汉子的眼泪,便也唰唰地淌了下来!
“芬儿,咱们回家!”两个汉子说罢,给小鹰子妈作了揖,鞠了躬,便领着小芬儿走出了院子,上了大车。
街坊们在那个时刻,似乎是都看傻了。
一个个都像是小鹰子他们玩的那个游戏,“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里的木头人一样,杵在院子里,傻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就连平时最能咋呼的刘婶儿和沈大妈,也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街坊们只用眼神目送了小芬儿和两名壮汉.只用耳朵昕了院外的那三匹高头大马的嘶鸣和那霹雳般的鞭子响。
好长时间之后,街坊们似乎才被解除了身上的魔咒,苏醒了过来。
有人伸直了胳膊指着院外,喊:“王!王!王!”
是那大车的车厢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王”字。
小芬儿的爸爸孙师傅是北京城里有名的锔匠,适逢锔瓷大赛召开,孙师傅过五关斩六将杀进了总决赛,可正待与河北派的顶尖好手一决高下的时候,一队警察却忽然冲进了赛场,之后不由分说,将孙师傅五花大绑,押往了警局。
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作为还是个孩子的小芬儿,自然是承受不了,哭得是昏天黑地。孙师傅是小鹰子的师傅,小芬儿平时又跟着小鹰子妈学做女红.因此照顾小芬儿的任务自然就落在小鹰子和妈妈身上。于是,妈妈就让他立即去趟花儿市大街,给王家报个信。
临行前.小鹰子妈嘱咐小鹰子道:“到了崇文门,进辘轳把儿胡同,再穿过羊市口,就是花儿市。到了花儿市,把口的那间两层楼的大铺子,老远的就能看见二楼上悬着的牌匾‘葡萄王’,牌匾两边,还有两大串儿紫生生的葡萄,那就是小芬儿的姥姥家!”
妈妈还嘱咐说:“王家是旗人,钮祜禄氏,又是大户人家,到了人家里,可别跟在自己家似的,要懂规矩,懂礼数,请安、问好一样都不能落。身子站正了不能乱晃荡。一言一行包括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得加着小心。别让人家笑话咱们,说咱们小门小户不懂事!”待小鹰子跑出院儿了,小鹰子妈又把他喊了回来,说:“忘了!赶紧把脸洗洗,脚也洗洗。看看,黑不溜秋的,人家看着寒碜!”
小芬儿的姥姥家就是北京城有名的、独一无二的老字号“葡萄王”,不过街坊们谁也不知道,住了那么些年的邻居,孙师傅没跟任何人提过。街坊们就只知道小芬儿妈过世早,而她是大家闺秀.在家人极力反对的境况下,不顾一切,下嫁给了孙师傅的事,没人知晓。孙师傅也很不愿意提起那些陈年往事。
是小芬儿在跟小鹰子妈学做女红的时候,无意中透露了那么一点儿。在孙师傅被警察抓起来之后,万般无奈,小鹰子妈才想起了去给孙师傅从未来往过的王家报信。
王家自然是要管的。即便是这个女婿他们从来就没认可过,但小芬儿却是有着他们血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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