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晔及其史传文学》:
前文已叙,范家曾作《春秋谷梁传集解》,儒学可谓代代相承,而《谷梁传》的特点正在“指归较正”。此“指归较正”意思就是说《谷梁传》所传述的儒学思想较其他二家更为正统。范晔著《后汉书》自然会秉承家学,戴着正统儒家的分辨镜来记叙历史事件,评判历史人物。历来学者也都认为范晔是推崇儒学的,他所持的观点,所站的立场主要是儒家的。邵晋涵在《南江文钞》卷三《后汉书提要》中说道:“《儒林》考传经源流,能补前书所未备,范氏承其祖宁之绪论,深有慨于汉学之兴衰。关于教化,推言始终,三致意焉。”汪荣祖曾说:“子长著论,徘徊于儒道之间;孟坚独崇仲尼,见乎字里行间;蔚宗则以儒教为精神血脉,融合于著论之间,以史事彰儒义,以儒义贯史事。其论东汉一代得失,几与儒学之盛衰、儒士之荣辱,息息相关矣。”(《史传通说·后汉诸史第十》)他认为与马、班相比,范晔更重视儒学。事实也是这样。范晔提倡儒家的王道精神,主张朝廷首先应该弘扬儒家的“道”,为了能够让儒“道”得以弘扬,朝廷当局应当有远见卓识,须重视教育与教化。东汉之所以能够击败列侯建国,得益的就是弘“道”。据《后汉书·邓禹传》,邓初见光武,即建议“深虑远图”“尊主安民”,后来又告诉光武能否平定天下的关键是“德之厚薄”,而不是占据地盘的大小。邓进军关中时,执行的正是这种“以德怀人”的政策,“师行有纪”,百姓望风而顺。邓随处所停即抚慰前来依附的百姓,“父老童稚,重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他以“道”来扩展刘秀新兴政权的影响力。对邓禹这种弘扬大“道”的实践行为,范晔极为赞赏。他认为尽管邓禹在收复关中的过程中没能取得最后的军事胜利,但取得了政治上的胜利,“功虽不遂,而道亦弘矣”(《邓禹传论》,自此以下凡引《后汉书》,皆不注书名,只注传名)。相反,如不能以弘“道”为己任,结果必败。公孙述就是例证。范晔评价他“道未足而意有余”(《公孙述传论》),“道”既不足,虽强力求得,又怎么能够实现呢?从儒家大道出发,范晔抛开朝廷正统观念,不以成败论英雄,赞扬能够持“道”的失败者。如隗嚣,虽然在与光武的斗争中落败,但“其道有足怀者”,所以能够“栖有四方之杰,士至投死绝亢而不悔者”。范晔认为,他最终败于光武,原因可能并不在道义上,而在机运上。(《隗嚣传论》)又,刘虞虽败于公孙瓒,范晔称赞其“守道慕名,以忠厚自牧。美哉乎,季汉之名宗子也!”
东汉建国后,国家元首也追求远“道”,在选择政府宰相上,尤其注重长远利益。“中兴以后,居台相总权衡多矣,其能以任职取名者,岂非先远业后小数哉?故惠公造次,急于乡射之礼;君房入朝,先奏宽大之令。夫器博者无近用,道长者其功远,盖志士仁人所为根心者也。”(《宋弘传论》)“惠公”即伏湛,“君房”即侯霸。二人相继为大司徒,为政尚宽大,说明在东汉初年,君主的政治眼光是长远的,“先远业后小数”,重大道,轻小利。对此,范晔也是极为肯定的,认为这样的策略“道长”,故能“功远”。
范晔甚至认为哪怕位为小吏,也应尊道、弘道。他赞扬陈寔能够“弘道下邑”(《左周黄列传论》),尽管陈之官位仅为太丘长。反之,臣吏如不能以“道”,而徒以力治理州郡,则不会得到百姓认可,更不会获得优异政绩。如桥玄为政威急,以至“众失其情”。范晔认为这并不是因为桥玄“力不足”,而是“有道在焉”,桥没有遵守儒家必循的“道”,并说“如令其道可忘,则强梁胜矣”(《桥玄传论》)。可见,在范哗心中,儒家的“道”是一个国家和社会必须共同依从的大原则,有一种超越强力的深层力量。人们应该尊“道”,甚至为了“循道”,可以“释利”(《鲍永传论》);为了正“道”,“正天下之风”,不求“徇名安己”,甚至可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李杜列传论》)。
范哗认为仁道的治理,不仅能影响朝廷中心地区,更能化及边疆。他指出汉代“文约之所沾渐,风声之所周流,几将日所出入处也。著自山经、水志者,亦略及焉。虽服叛难常,威泽时旷,及其化行,则缓耳雕脚之伦,兽居鸟语之类,莫不举种尽落,回面而请吏,陵海越障,累译以内属焉”(《南蛮西南夷列传》)。而这些远人之所以来服,正佐证“柔服之道”以致远的儒家风化传统的正确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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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祖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