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蛇
老藤
每个人心里都盘着一条蛇,你心门洞开的时候,它蜷缩一团;你心有怨恨的时候,它会蠢蠢欲动,吐出血红的信子来。这段话是我的搭档齐大嘴说的。去年夏天,我到大平台村挂职,和新当选的村主任齐大嘴聊天,齐大嘴说了这段话,听后我觉得后颈发凉,似乎每一处角落里都蜷着蛇。更可怕的是,我这个从小怕蛇的人,总觉得心窝里盘着一条蛇,每次洗澡一遍又一遍往胸口打香皂,反复搓洗,恨不得把外皮都搓掉。
齐大嘴是个喇叭匠,年近花甲,颈粗肚圆。大嘴是他的绰号,人们叫惯了,以至于忽略了他的大号。大嘴这个绰号在当地并无贬义,是指人嘴上功夫好,就像人们称呼齐大嘴的爷爷为齐大喇叭一样,是因为他爷爷喇叭吹得好。齐大嘴没受过专业训练,吹奏时用真气,吹久了,便两腮下垂,双眼外凸,成了俗称的金鱼眼。齐大嘴总是随身背着一个还算时尚的电脑包,里面没有电脑,只有一支小唢呐和一个白钢扁酒壶。小唢呐又叫三吱子,是他吃饭的家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几乎不离身;白钢扁酒壶则是俄罗斯渔夫专用的便携式酒壶,容量不大,可插在猎装口袋里。齐大嘴嗜酒,吹喇叭起兴时,不时会摸出酒壶咂几口。
齐大嘴当选村主任,像一支不靠谱的喇叭曲,滑稽但真实。
我刚到大平台村挂职村书记,村委会换届便遇到了麻烦,因为村里方姓、石姓两家养殖大户有宿仇,形成了两个阵营,一方赞成的,另一方肯定反对。正式选举这天,尽管有镇里分管民政工作的副镇长老毕坐镇,正式提名的主任候选人还是落选了,换届流产。其实,流不流产与喇叭匠齐大嘴无关,但齐大嘴和老毕是好朋友,齐大嘴那天在家里喝了几盅,心里觉得有必要到村委会安慰一下老毕。老毕是镇换届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出了这种打脸的事,肯定有王八钻灶坑的感觉。齐大嘴和老毕相识是因为喇叭,老毕一个远亲办喜事请齐大嘴吹喇叭,齐大嘴已经答应了别家,便婉拒了邀请。那家亲戚没辙,只好央求老毕出面,老毕便在晚饭前坐着皮卡来到齐家,齐家还没吃完饭。老毕说我下乡转了一个下午,肚子饿了,到你这个大名人家蹭顿饭行不行?齐大嘴是个社会人,见镇领导看得起自己很是高兴,连忙让老伴加菜,并搬出陈年小烧。老毕说饭菜吃你的,酒喝我的,让司机从车上拿下自己带的白酒,两人喝了个沟满壕平。临末,齐大嘴有点高,舌头打着卷说:从今往后咱就是生死弟兄,用着大嘴的尽管说。老毕便顺口说请他给亲戚办喜事捧捧场,齐大嘴话收不回去了,只好应允下来。老毕远亲办喜事那天,齐大嘴演奏格外卖力,以至于宾客冷落了花枝招展的新娘子,都围上来听他吹喇叭。
见齐大嘴带着酒气进来,老毕没好气地说:你来干啥,来吹《秦雪梅吊孝》?《秦雪梅吊孝》是一支哭丧喇叭曲,闻之令人落泪,老毕这么说显然是没好气。齐大嘴说:大平台没辙了,丢人!老毕叹了口气说:满屯子几百人,没个争气的,想矬子里拔个将军都难。齐大嘴道:也不见得,卧龙岗上散淡人还是有的。齐大嘴这么一说,老毕眼睛忽然圆睁起来。他想起前些天发生的一件事,大平台村有两个村民因为一起荒地纠纷闹到了镇里,找老毕断理。老毕站在日头地里解释了半天,纠纷也没解决,碰巧,齐大嘴到镇里找老毕送非遗项目申报表,看到了满头大汗的老毕正在苦口婆心向两位村民讲政策。两位村民家有红白喜事都求过齐大嘴,齐大嘴自信说话还能管用,就走过去道:大热天你俩缠着毕镇长干啥?村民说了事由,齐大嘴道:毕镇长的话你们不听,老天的意思总该听吧。两个村民都看着齐大嘴,其中一个问:老天啥意思?齐大嘴说:你俩钉钢锤,三局两胜这就是天意。两个村民谁也不服谁,果然就当着老毕和齐大嘴的面开始钉钢锤,结果输掉的一方蔫头耷脑扭头就走。齐大嘴对赢的一方说:快去拉着人家吧,到小店喝几盅,我和毕镇长也借个光。就这样,地界纠纷化成了小酒馆一席酒。齐大嘴酒量大,把两个村民都灌高了,走出饭店时开始相互扳脖搂腰亲兄弟一样。这件事让老毕对齐大嘴刮目相看,觉得齐大嘴不仅会吹喇叭,摆事还有一套。
齐大嘴说毕镇长你别上火,换不成就不换,镇里不是已经派了书记吗?书记主任一肩挑,啥毛病没有。老毕说:现在提倡村民自治,还是有个本地人当主任好。齐大嘴道:我估摸了,村里真没这么个人,村主任大小也是个领导,可不是谁都能当的。老毕说:得!今儿个是你自己上门的,不怪我,这村主任就你来干吧!齐大嘴一听连连摆手:毕镇长别开玩笑,我一个吹喇叭的都五十九岁了当啥主任,再说明年我就到大连女儿家养老了,你给我套上夹板我咋走?
老毕把齐大嘴拉到面前坐下,给他讲了一大串道理,齐大嘴还是不同意。老毕有些急,双手作揖道:全大平台人都说你能摆事,现在村里遇到这么大的事你不摆,看笑话就那么好受?算我老毕求你行不行,你要不出山,我只好辞职回家养鱼了。齐大嘴是来安慰老毕的,没想到会惹火烧身,把自己摆了进去。老毕是副镇长,在村民眼里是大人物,大人物这么高看自己,总该识点抬举吧。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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