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扎寨/跨度小说文库》:
“你一个妇道人家,闺女快二十了,不好好劝她找个人家嫁了,反倒是把心思都用到如何挖苦我、管束我这上头了。想当年不是我刘金收了你,谁知道你这会儿还在不在人世,别仗着你那几分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刘金话音才落,忽又传出瓷器的破碎声,料是那刘金将瓷碗摔在了脚下。
之后是长时间的寂静。随后传来内掌柜虚弱的喃喃自语声:“是我秦珮不贤,养了这不省心的女儿,这不争气的孩子,跟她娘一样,命比纸薄,却又心比天高,像我们这样的人有口饭吃,都是上天的恩赐,这死闺女她还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富及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如意郎君哪里寻得!”
刘金余怒未消,接着说道:“一会儿你再去劝劝她,人家媒人等着回话呢!让她死了那个心吧!那个白脸书生,日他祖宗,再让我见到他,他小心狗命。丢死人哪,丢死人!”
赵监不忍续听,匆匆用过晚饭,去了厢房。他先是端详了两个木箱,而后用力把箱子搬到床下,继而将木箱推向床下的幽暗里。
雪停了,竟有半轮悬月烧饼似的斜挂天际。树枝如权,像是被青壮男子用力撑着。赵监踱到屋外,仰望清冷的天空,寻了一片未被踩过的雪地,四顾之后,缓缓跪下,向着东南方深深叩头三下,拜过之后已是泪眼晶莹。赵监起身后,才抚去双膝粘雪,却见喂驴的伙计正站在槽边疑惑地望着自己。赵监正要说话,忽听内宅传来嘤嘤哭声。问伙计,知是刘掌柜的千金刘真在哭。不便多问什么,赵监回到厢房,草草洗过便蒙头睡了。
初来乍到,赵监自然不知那刘真的隐情。两年前,刘真年满十七,生得腰如细柳,面似桃花。平日里待在内宅,素不染指前院生意。偏有一日,住店人多,驼马店一时人手不足,她父亲才唤她来前院给客商端茶送饭。却有一晋商公子随父亲商队去南方贩茶,途经半扎,前日住下,昨日竟是一病不起,料是长途劳顿,受了风寒,虽用些汤药,依旧畏寒,身子发颤。刘真将一碗姜汤送去时,那晋商公子一时双目有神,说自己的病怕是~时半会儿难见好转,横竖不肯随商队前行。这晋商见状,颇感无奈,又虑及一帮人畜在此滞留下去,毕竟开销不小,于是只将公子留下,待返程时一并回晋。
哪料这公子哥在他家商队南下的第三日便觉身轻如燕,病已痊愈,于是开始有事无事地找刘真搭讪。起初刘金只顾张罗生意上的事,对刘真和这公子的交往并未在意,毕竟他们还是孩子。然而,十天头上,却有街坊见刘真和那公子自东门外秀水寺一侧的树林走出,还说那刘真头发散乱,双目避人,一时间坊间非议声起。偏是这天,公子家的返程商队与公子一同出寨子,奔山西而去。且不论这坊间传言是真是假,这非议声传至刘金耳朵,都如针扎,刘金难免会灰头土脸、怒从心生,打骂自然是少不了的。刘真却只是一味地哭,顶多是带着哭腔说道:“那张炽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娶我的,我等他。”然而,她这一等就是两年,那公子两年多来音讯皆无。
当最初的晨光映亮窗棂的时候,赵监听见屋外窗台上传来清脆的“嘣嘣”声。大约是窗台上玉米棒的诱使,麻雀在顽强啄食。这玉米棒石头般坚硬,料那麻雀终是徒劳无益。赵监起床后,见屋子正中的炉子上坐着的黢黑铜壶正哧哧冒着白烟,他提下水壶,给炉子添了些煤块,随后简单洗了洗,耸耸肩出了厢房。窗台上那麻雀听见门响,扫一眼赵监,极不情愿地扇起翅膀,扑棱棱飞至墙边的枯枝上,拿眼责怨地望着出门的赵监。
条石铺就的街面上零星地趴着些黝黑的驼粪,一层浅雪并未将街面罩得严实,留下斑斑黑块。只沿街商铺墙边积了厚实的雪,积雪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担着担子游街卖油茶的商贩揣着手伸长脖子吆喝:“油茶啦——正宗的武陟油茶,外带油条热的。”这憨憨的叫卖声打破了寨子清晨的宁静。已经有炊烟自房顶袅袅升起。一辆独轮车吱扭扭被一青壮男子推着走向街的尽头,一条清晰的车辙弯弯曲曲留在薄薄的雪地之上。赵监缩了缩脖子,顺着车辙,向着寨子的东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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