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保尔文学创作研究》:
历史都是发生在过去年代的人物和事件了,在奈保尔看来,正像我们无法将历史真正还原于当时当地的情景之中,特立尼达的历史也无法复活于海洋、岛屿或是其他的山川景物和场景之中。历史的真实性更多地表现为,使人感受到事件或人物对当下社会和人所造成的不可磨灭的影响,换句话说,历史虽然都是过去年代的事情了,但其意义与价值的产生却与现实有着密切的关系,历史的真实性并不在于还原过去的本来面貌,而在于对现实的启迪。历史并不是静止不动的存在,而是不停地活动着,是每个人根据自我的理解而对过去事件和人物做出的判断和解释,它看似针对着过去,实际上却发生在当下。
从这种意义上说,历史和文学实际上都是对人或事的阐释,只是因为角度的不同,其中表现出来的旨趣也是不同的。历史更多地表现为记事,要求客观冷静的叙述;而文学更多地表现为写人,考察的是人的心理、性格和精神状态。当然,人与事常常是不可分离的,历史与文学之间,也并不是单纯的真实与虚构、纪实与想象的问题,对于特立尼达这样一个“黄金国”来说,情形尤其如此。殖民的故事与新大陆、新世界的历史彼此交织在一起,黄金国的寻找本身是一个神话传说,但新大陆的意外发现却赋予了这一古老的神话传说以现实的意义——海上探险演化成了殖民征服。正是殖民征服使特立尼达奇怪地与印度结合在一起。特立尼达群岛虽然不是真实的印度,但它却阴差阳错地被称为西印度群岛,而现实中的印度也相应地变成了“东印度”,随着殖民主义的发展,西班牙、荷兰、法国、英国等帝国主义列强在特立尼达和印度分别建立贸易公司时,都习惯地被命名为西印度公司和东印度公司。西方的殖民活动使世界连成了一体,东方和西方之间,原来只是一种神话或想象性的联系,而在殖民活动中它却变成了现实的联系:新世界打破了东西方之间固有的平衡,注定要带来一种新型的人类关系,但这种新型的关系却在殖民主义中沦为了奴隶劳工制。
奴隶制原本是人类早期社会的产物,但高度文明的欧洲人却使它在现代世界中重新复活了,并使之变成了东西方之间的关系。暴力不可避免地伴随着欧洲人的海上探险和商业贸易,新世界的历史一方面是罗曼史,另一方面又是血腥的征服史;而从文学的角度也可以说,新世界一方面是如同伊甸园一般美妙的奇情异想,另一方面又是如同地狱一般可怕的深渊,令人不由自主地向下堕落。在奈保尔看来,哥伦布、罗利等历史人物或说是个体“英雄”,多是受到某种诱惑、并在某些事件的推动下而不自觉地参与到历史之中,又因为他们的事迹都近乎传奇,犹如发生在梦幻的世界,因此,历史与这些人物结合在一起时,常常变成了新世界的童话故事。而实际上,无论是奴隶制的产生还是奴隶制的废除等问题,在奈保尔看来,都不是简单的善恶问题,历史并不像教科书那样以简化的方式使一切问题得以纯化或净化;历史看似表现为真实的记录,但实际上任何记录都不可能是全面的,因此,历史也就不可能是真实的。历史是一种善与恶交织在一起的含混形式,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之中,更多失落的东西常常是美好,更多承袭下来的常常是我们习以为常的恐怖和残忍。
《黄金国的失落》表面上遵循着真实的记录,同时它又超越了历史;而奈保尔虚构的故事,也以档案或历史记录的形式出现,从而使虚构也具有了历史或档案的性质。小说或说是故事与历史之间并不是虚构与真实之间的关系,而是不同角度的叙事的融合,历史与小说在奈保尔笔下合成了一体,奈保尔以此向读者揭示出“黄金国”的真实面貌。“历史学家与小说家都维系于档案或记录,无论是第一手或第二手甚至是创造性的记录,他们都在寻求真实性,哪怕这种真实是一种幻觉。因此,在小说创作中,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1也无论是真实或非真实的事件,它们都会被扩展,或者以某种阐释使其意义显现出来。……正是基于历史档案或记录并对其进行复制或改造,使奈保尔成了一个作家。”
在《寻找中心》《抵达之谜》《作家看人》和《读书与写作》等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中,奈保尔反复讲述了他早年的作家梦和奋斗历程,从中可以看出,他对生活(历史)与小说(虚构)之间的关系存极为着迷。通过档案资料,通过历史与文学之关系的深入思考,通过《黄金国的失落》的创作,奈保尔对特立尼达有了新的发现,对自我也有了新的认识。奈保尔创作《黄金国的失落》的里里外外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思考,围绕着在特立尼达的旅行而创作的这部作品,不仅是奈保尔对历史的重写,而且也是他对自我的重新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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