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兹念汝到如今
你并不是我们中间的陌生人,也不是过客,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诚挚爱戴的人。
——纪伯伦《先知》
那一日,我坐在永安市委党史研究室的办公室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射进来,有些晃眼。党史办的同志将一张从《中共永安组织史资料》中复印下来的、印有我父亲“叶国兴”名字的纸页递给我。我端详了良久,感慨万千,手竟微微颤抖。“永安、西洋”,这简单的四个字却连接着父亲长长的一生。它使我相信,这世界是真实地存在着一种深情的。不然,何以连西洋古道上的一枚被风轻轻卷起的落叶,都在父亲晚年的梦中如此缱绻?
党史办的同志热忱地说:“你来一趟不容易,我已联系了镇政府,现在就带你去看看西洋吧!”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行驶,我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远方。逶迤山川,早已被秋色所染,地连阡陌,相映成画。平日间世事丛杂,劳碌终岁,疲惫的心总裹着厚茧,陀螺般飞旋在生活的表层。而此刻,尘虑却,俗务摒,我只愿自己被一份纯真的追忆牵引,洞穿漫长时光的层层覆盖,回到美好的从前。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爸,我来了,您知道吗?
是的,我来了,我真的来了。在父亲一生绵延无尽的诉说中,在我童年缝缝补补的想象里,这片土地曾经离我那么远,又那么近。它仿佛是一根无形的精神脐带,深深维系着我、滋养着我,永远割舍不断。我最初理解的“家国情怀”“英雄主义”“人生价值”和“世间冷暖”都与之有关。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父亲赋予我的。
父亲最初的那个梦留在了这里。1947年,15岁的他怀揣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远大理想,背起简单的行囊,从出生地大田只身一人来到省立永安师范学校就读。三年的时光,他刻苦学习,成绩优异,各方面也得到了锻炼和成长,从一个羞涩的大男孩,成长为校学生会主席,领导了规模不小的“反饥饿、反压迫”学潮运动,初显了学生领袖的才能。从家里一本发黄的影集里,我曾见过父亲年轻时潇洒的英姿,学生装、中分头,意气风发,不禁让人对他们如火如潮的青春羡慕不已。
三年学业结束之后,父亲和同学们一道,高亢地唱着《毕业歌》——“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投入火热的革命洪流中。那是父亲最美好的青春时光,他努力工作,渴望着用自己的所学,为一个在战乱中诞生的新中国服务。
父亲常说,永安这块土地是一片神奇而多情的土地,山川壮美,人杰地灵。他曾引用《永安县志》中的一句话来形容它:“至永安,见其山川雄峻开朗,将为人文奥区也。”他说,这里的人居住分散,屋场多半依山傍水。在屋场的背后,往往有一株或几株参天的古榕、古樟、古枫挺立着,以示岁月之深沉,人丁之繁发,风水之优雅。在每一个大姓的屋场,必有一家古老的祠堂,里头修有神龛,设有天井,建有戏台,分布着左右厢房。以往当地出了状元、榜眼、探花、进士、举人、秀才,祠堂的标识便多有旗杆、石狮、照壁、雕花门楼相衬,甚是醒目。
永安又仿佛有一种巨大的磁场,让人置身其中,就会特别地崇拜英雄,渴望着像他们一样,奉献出自己的青春和所有的一切。在踏上永安旅程之前,我细细翻阅了永安沧桑的历史,才终于开始理解了父亲所说的这个“磁场”是什么。
永安居于武夷山脉和戴云山脉过渡地带。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是中央苏区连接闽西、闽北苏区的战略通道和向外扩展的重要战略基地。它曾被毛泽东划定为红四军“筹款区域”,被中央局称为“根据地”,也是当时陆路的红色地下交通线的重要组成部分。父亲后来工作的西洋乡,是该秘密交通生命线上连接闽西苏区的重要枢纽。在那段血与火淬炼的岁月里,中央红区和福建地方红军纵横驰骋,用鲜血和生命在这片英雄的土地上书写了红色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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