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下班回家,车进生活区习惯地打了左方向灯,那是母亲住处所在,倏然泪眼蒙咙,人去楼空,母亲已经远走。
母亲走了,在父亲离开我两年多后,也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在被颈椎病疼痛折磨着却四处求医无果的灰暗心情中,在医院急救室握着母亲的手,窗外一片漆黑,苍穹了无星辰,眼睁睁,眼睁睁看着母亲,离我而去,无可奈何,万石捶心。
一切凝固了,灯光,声音,周边亲人的脸庞。我轻轻松开母亲的手,慢慢放进被子下面,脚步凌乱地去找来温水,浸湿餐巾纸,擦掉老人嘴角刚刚吸痰的残留,老人家一辈子爱干净。
望着母亲安详的面庞,木然无泪。就在几个小时前,母亲还嘱咐我一定要治好颈椎病。那时,母亲其实已在弥留之际。
呜呼!我从此再无母亲。
母亲去世前三天,我在与哥哥商量医疗救治方案时,我那颗壮过所有牙齿的虎牙,突然齐根断掉。一丝不祥的但不敢说出口的预感缠绕着我,胸闷,恐惧。
无法入睡,过往岁月的影像纷乱叠加。
在经历了父亲离世的悲痛后,我经常不自主生出一个念头,倘若母亲离世,我会怎样。
如今,母亲在我眼睁睁回天无术的无奈与悲凉中离去,只觉积在胸口凝结的如铁的郁气伴着恐惧和绝望,喷涌而出,随着渐渐远去的母亲的魂灵,在漆黑的天幕与苍凉的大地之间哀鸣。
妈妈,儿心好痛,万般不舍。
父亲去世时,母亲八十八岁了。第二年的春节前后总是生病,母亲说看来过不去这个坎了。母亲是轻易不说丧气话的,别人如果说不吉利的话,母亲会毫无掩饰地制止。我不知说什么好,劝别人的话放在母亲这里觉得没底气,这才知道一切对他人的劝慰,其实都很苍白,只是被劝慰者不好违逆了这份好心。
然而母亲身体每况愈下,行动大不如前。
2017年入冬那天,母亲说你三岁那年冬天,我背着你去上班,天还没放亮。你哥哥在前面跑,大雪纷飞下了半夜了,新雪落在陈冰上有大半尺厚。我怎么就滑倒了,把你压在身子底下,我怎么就滑倒了呀!母亲说的时候并没有多么不堪回首的表情,她的心是很硬的。母亲说那是过的什么日子啊,母亲说你打小没捞着点好,母亲说了很多很多。我早已淡然,没想到母亲还清楚记得自己以为的愧疚。
有一次母亲问我,你哥又出差了?我说电话方便,我拨通了您跟他通话吧。母亲在电话里说,你上小学时把同学的牙碰坏了,我打你啊,打得太狠了!我现在向你道歉,不该那样打啊。哥在电话里哭着说妈我都忘了啊,不提这些事了,就是打也是应该啊。母亲放下电话,还是说不该那样打啊。
我竟没想到母亲这是以特殊的方式向我们道别!现在想想,痛煞我也!
母亲出身的家庭权且算作没落乡绅吧,这是我从关于母亲的爷爷的传说里隐约断定的。一大家子的人,做着点小买卖,穷没到流落街头,富没到花天酒地。他是“两边都做过”镇长的,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姥爷写了一手颇近刘石庵的颜楷,我见过残留的对联和片纸的诗词,字里行间透出的静穆的书卷气是当下难寻的,因此我更愿称其为没落乡绅或书香门第。
母亲的爷爷在某个时期并未受到太大冲击,多次危难之际,总有“刀下留人”的断喝,据说是源于他有一个“善人”的称号。
母亲的父亲还有两个姊妹,也就是母亲的姑姑。母亲的母亲一生生养了十三个孩子,活下来十个,这十个里面有我三个姨六个舅,母亲排行老大。母亲的两个姑姑也就是我的姑姥姥,受她们善人父亲的影响吧,吃斋念佛都是三四十岁了才出阁给人做了填房。母亲像极了她的姑姑,三十四五岁才嫁给我的父亲,母亲说她在出嫁前根本不知道钱中用,因为家里有个铺子,生活资料基本不需要出外购买。
我父亲也是一个大家族,多数的兄弟、堂兄弟都聚居在一个大院子里,他七岁时被过继给了他的四叔。他的父亲尽管跟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但再没待他如己出,他的亲兄弟们也正经八百地跟他做起了堂兄弟。他的继父,也就是他的四叔,有份薪水不薄的差事,待他尚好,但撒手人寰时给他留下了一屁股债务。
P1-3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