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而充实的日子
我在乡下工作和生活了整整二十五年,对寂寞,近乎有一种魔鬼般的悟性。这期间,也自然历经了从混沌走向澄明的心路历程。
我是东平海边农村半咸半淡泥土喂养大的孩子。童年中我与小伙伴们亲密无间。那时候,我们喜欢在海边的围闸摸鱼、抓虾、捉蟹、捡贝,在尖顶山上摘稔子、玩弹弓、掏鸟巢、捅蜂窝。我们没有城里孩子那份宝贝娇气,囿于农村偏僻环境的限制,五六岁就充当了一个准劳力,帮着家里的成年人打下手。苦中有乐的是走在绿色的田埂上,一边撩拨着牛尾巴,一边跟大人哼乡间那些歌谣,那首《白鹤仔》至今尚令我记忆犹新:“白鹤仔,企横台,望着阿姑打路来,来到哪?来到屋背园,左手开门姑入屋,右手同姑接落鞋,铜盘装水姑洗脚,蜡烛点灯姑踏鞋,去归嗳,去归嗳,口含绿豆去归栽,绿豆生花攀过海,姐妹有心又爱来。”
记忆中,正是这些情真意切的童谣,第一次使我冥顽不化的脑壳有了丝丝开窍的缝。想来实在该给它记个头等功。8岁那年收完早造的稻子,我怀着少有的激动走进了校园。给我上人生第一课的启蒙先生姓林,名应慧,原是江城某小学的校长.后到我们这间乡下小学任教。政治上的挫折,使这位已年过半百的老人对自己的事业更加执着。他对学生要求很严,责任心又强,大家都敬畏地称他为“林公仔”。林老师是位出色的教书先生,三个学年下来,在他的教鞭指点下,我们懂得了许许多多做人的道理。我开始自觉地去找书读,用知识去填补自己的浅薄,用智慧去洗刷心灵愚昧的尘埃。从此,读书成了我单调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书籍成了我这个乡下少年认识外面世界的窗口。
从一所学校走向另一所学校,如从一级台阶向上迈一级台阶,一帘又一帘风景展现在我眼前。一路走来,回首之际,方发现已在人生的旅途中弯弯曲曲走过了十八个春夏秋冬。那一年江南秋雨后,我告别了养我育我的父老乡亲,开始了我的大学时光。人们常说,中学是拼过来的,大学是混过来的。我读的是最普通不过的师范院校,掂掂出路。为了弥补农村孩子物质上的缺陷,我把我的学习和生活安排得充满火药味,并开始用“文牛”作为笔名,提示和鞭策自己勤奋读书,努力写作。当别人在歌舞厅尽情地扭着屁股,享受现代社会的进步时,书本和笔成了我灵魂的避难所。在接到一连串的退稿后,终于,在报刊上有了我的“豆腐块”,这时,我第一次品尝到了寂寞生活的满足和回报。
毕业时,刚好碰上建市分县,我被分配到基层的镇政府工作。报到后才知道,这是一个建制不久的镇。生活的单调是无形的折磨,百般无奈之际,我又一次潜入了书海,秉承过往的习惯,整天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倾听生人死人默默地诉说。
放假回家的时候,本想把这一切和盘告知母亲,但当我望见母亲日益多纹的额头时,心中便涌动着一种愧疚和不忍:做儿子的,工作后千万不能再让母亲牵肠挂肚了。后来,这个秘密终为母亲所识破,她沉吟有顷,仍像以前一样用一种和缓的口吻对我说:“艰苦是艰苦了点,但总得耐心挨下去,农村仔搞个‘米簿’不容易呀!”母亲的话算不上玄奥高深的大道理,但很实在。是的,比起默默无闻、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母亲,我这个国家干部的物质文化生活,虽够不上“中等发达”水平,但是也算得上是“小康”了。
庆幸的是,参加工作不久,我即结识了良师益友焱叔。焱叔宫不大,是镇广播站站长,但颇有学识,写得一手好字和好诗,而且为人十分谦卑,很得人缘。他居家独处绿野之中,每逢节假日,我是他那“桃花源”的常客。一壶浊酒,一碟花生,忘却了东边日出西边雨。酒逢知己,其实是不用“千杯”的。笑看世界风云变幻,文坛上的阴晴圆缺,谈笑间,不觉又挥去了四年韶光。在这里,我没有家庭负担,没有感情纠葛,无聊使我全身心地学习、工作,再学习、再工作。在实践中,我学到了许多至为宝贵的经验和知识,领略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当我离开那里的时候,我已深深地爱上了那片使人逐渐老成持重的土地。
我常常想,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人往往能因陋得幸,在逆境中奋起。要是我青少年时候家里富有得可供我游山玩水.或者终日身处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中,像我这样本来就天资蠢笨之徒,不要说有什么大的作为,今天恐怕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
(原载1995年5月21日《阳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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