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婴译著全集(第8卷)》:
我惘然若失,弄不懂这一切是什么意思。我站在那儿,茫然凝望那大步向城里走去、在黑暗中逐渐消失的渺小的人,凝望那些跟在他后面嘻嘻哈哈笑着的行人。我感到痛苦、悲哀和羞耻,主要是羞耻。我替那个渺小的人,替人群,也替我自己感到羞耻,仿佛是我向人家讨钱,人家什么也没给我,还要嘲笑我。我怀着揪心的痛楚,也不回头张望,就快步向我住宿的瑞士旅馆走去。我还捉摸不透我的感受,只觉得心头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压力,使我感到沉重。
在灯火辉煌的豪华旅馆大门口,我遇见那彬彬有礼地让开路的看门人和一家英国人。那个魁伟漂亮的男人留着英国式黑色络腮胡子,头戴黑呢帽,胳膊上搭着一条方格花毯,手里拿着一根贵重的手杖,挽着一位身穿绚丽丝绸连衣裙、头戴缎带发亮和花边精致的女帽的太太,目空一切地懒洋洋走来。旁边走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头戴一顶雅致的瑞士女帽,帽上像火枪手那样斜插着一根羽毛,帽子下面白净的脸蛋周围垂着一绺绺柔软、鬈曲的淡褐色长发。他们前面连跳带蹦地走着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姑娘。她脸颊绯红,精致的花边下露出一双浑圆的雪白膝盖。
“夜色真美啊!”我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听到那位太太娇声娇气地说。
“嗬!”那英国人懒洋洋地答应一声。看上去.他在世界上过得那么称心如意,连话都懒得说了。他们活在世界上,似乎个个都感到无忧无虑,轻松愉快;他们的一举一动和脸上的表情都反映出对别人生活的极度冷漠;他们深信,看门人会给他们让路和鞠躬,他们散步回来,会找到干净的房间和床铺;他们深信,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在这方面享有充分的权利。我情不自禁地拿他们同那又饥又累、忍辱逃避人们嘲笑的流浪歌手做比较。我恍然大悟,究竟是什么像一块巨石似的压住我的心。我对这些人感到有说不出的愤恨。我在这个英国人旁边来回走了两次,没有给他让路,还用臂肘撞他,感到很痛快,然后我走下台阶,在黑暗中朝那矮小的人消失的方向跑去。
我赶上三个同行的人,问他们歌手往哪儿去了。他们笑笑,指给我看他就在前面。他独自快步走着,没有人接近他,我仿佛觉得他还在气愤地嘀咕着。我跑到他跟前,提议跟他一起到什么地方去喝杯酒。他还是匆匆走着,不高兴地看了我一眼,但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站住了。
“好吧,既然您一番好意,我就不客气了,”他说,“这儿有家小咖啡馆,可以去坐坐,是个普普通通的地方,”他补充说,指指那家还在营业的小酒店。
他说“普普通通的”这个词,不由得使我想到不该到那家普普通通的咖啡馆去,而应该上那家有人听过他歌唱的瑞士旅馆。尽管他胆怯而兴奋地说瑞士旅馆太奢侈,谢绝到那儿去,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于是他就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快乐地挥动吉他,跟着我沿湖滨街走去。我刚走到歌手跟前,就有几个悠闲地散步的人走近来听我说话。接着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跟着我们走到旅馆门口,大概是希望那提罗尔人再演唱些什么。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