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投射:停止主观臆断的假想
1918 年,苏联电影工作者库里肖夫为了研究美国电影之父格里菲斯的剪辑手法,对俄国著名演员莫兹尤辛在一些旧电影中的镜头片段进行重新剪辑。
库里肖夫将莫兹尤辛一个面无表情的镜头,分别与一碗汤、一个游戏的孩子、一个老妇的尸体连接在一起。随后,他将这组镜头放给观众看,观众对于莫兹尤辛呈现出的那个表情,给出了完全不同的解释:面对一碗汤时,他在沉思;面对游戏的孩子时,他很愉悦;面对老妇的尸体时,他很悲伤。然后,观众们不由得称赞莫兹尤辛的演技真是太高超了。
随后,库里肖夫又进行了一项实验。他特意拍摄了几位不同女性的近景镜头,如眼睛、鼻子、耳朵,然后将这些来自不同女性的五官画面剪辑成一个片段,再播放给观众看。结果,观众们认为,这些镜头里呈现出的部分都来自同一位女性。
通过实验,库里肖夫意识到,造成观众情绪反应的不是某一个镜头的内容,而是不同画面之间的并列。至此,他也揭开了电影表现艺术的一个惊人秘密:相比演员的行动,观众对演员行动的反应更为重要。
这一实验引起了心理学家的兴趣:为什么在不同的情境下,观众对于演员的同一表情存在不同解读呢?他们从心理学的角度进行分析,发现这是观众把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投射到了画面中,为演员的表演赋予了更多的情感成分。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面对同样的情境,不同的人也会产生不同的情感,因为人们看到的只是自己想象中的情感,是自己内心世界的投影。正因为有主观投射的存在,很多时候我们对会他人的情绪感受作出错误的判断。
艾米:“昨天,我父亲去世了。”
吉姆:“生老病死不由人,你一定很难受吧?”
艾米:“我没什么感觉,已经快 20 年没有见过他了,他很早就抛弃我和妈妈了。”
吉姆:“原来是这样……”
艾米向吉姆说出父亲去世的消息时,吉姆出于好意安慰艾米,说生老病死不由人,并且尝试“共情”艾米的内心感受。遗憾的是,这并不是真正的共情,而是主观投射。吉姆想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会因为父亲的去世而感到伤心难过,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能是他把自己代入了“丧失父亲”的境遇中:如果我父亲去世了,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可是,个人认知与感受并不能替代他人的体验,人与人的成长经历不同,所面临的处境也不一样。想给予对方真正的共情,需要融入对方的世界,理解对方正在体验什么?主观臆断地给予安慰,甚至做出一些自认为有益的“利他行为”,对别人也许也是一种灾难。
欧·亨利的短篇小说《女巫的面包》,就讲述了一个很有代表性的例子。
玛莎小姐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女子,40 岁依然孑身一人,但她自己经营着一家小面包房,银行里也有存款。有段时间,一位说着带有浓厚的德国口音英语的男士,每周要光顾两三次面包房。他穿着破旧褶皱的衣服,上面还带着补丁,但是外表很整洁,也很有礼貌。他每次来面包房,都只买两块陈面包。
这位男士引起了玛莎小姐的注意,有一次她无意间瞥见男士的头发上沾着一点红棕色的油漆,就断定他是一个生活拮据的画家,并想象着他在阁楼上一边绘画一边吃着陈面包,想着自己面包店里的那些美味甜品。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玛莎小姐特意在货架上摆了一幅油画,看那位男士是否会留意。果不其然,男士对这幅画进行了一番点评。
每次来面包店,男士都只买陈面包,玛莎小姐的同情心开始泛滥。她很想给男士加一些好吃的东西,却又怕伤害他的自尊心。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当男士再次购买陈面包时,她给他的面包里偷偷塞了不少的黄油,并暗自期待男士发现后会惊讶和感动,然后开始一段美丽浪漫的爱情故事。
结果怎样了呢?男士有被感动吗?不,男士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地跑到面包店,痛斥玛莎小姐——“你毁了我!”他不是穷困潦倒的画家,而是一位建筑制图员。他买陈面包根本不是用来吃,而是用来替代橡皮擦铅笔线条的。没想到,辛苦画了 3 个月的设计图,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被玛莎小姐的爱心黄油变成了一张废纸。
人本主义心理学派的代表人物罗杰斯指出,共情是一种体验别人内心世界的能力。可是,别人的内心世界里有什么?藏着怎样的伤痛和秘密?正在为哪些事情感到困惑?我们很难透过外表或事件作出准确的判断,这需要别人告诉我们。在不清楚事情全貌的情况下,不能凭借主观臆断去下结论,更不能因为出于好意贸然做出自认为的“利他行为”。这样的做法不是共情,而是以自我之心,度他人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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