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他乡》:
一支雁阵横空而来。
蓝天里,排成古典的俳句,一串响铃般的乐歌摇荡着,摇荡成江南缠缠绵绵的诗情,雁声呖呖,似在邀请我,一起回归。
归心似箭。骤然的感觉是子弹击中的瞬间,思念的翅膀拂拂扬扬而来。此刻,我正坐在草丛的顽石上,枯黄的草软软切切地撩着我,淡淡暖暖的幽香。我无意识地咀着草根,咀着一段浓浓清清的乡愁。
回归的大雁,请你歇歇脚,把我也带走吧。要不,请给我一对飞翔的翅膀,让我穿越风雨密织的屏障,跋山涉水,落在同一朴朴实实的故乡……我渴望停留在巴山绿水翠竹间,倾听故乡的小调如醇酒,青石板上踏来的草鞋声如古老的歌谣,流淌的河水是母亲望穿秋水的眼了。
阳光随意播种秋的辉煌,斑斑点点落在我的心上,丝丝缕缕爱意如母亲俯身倾来的温情。霞光如梦,在晚风的协奏曲中飞满多情的天空。放羊的小姑娘,轻轻地哼着民歌,把那甜甜的笑洒在羊群,把甜甜的问候暖在心头。那明亮的眸子分明扑闪着亲切,该回家了。我感激一笑,想接过那牧鞭,就如挥起我童年的柳条,得意地骑在牛背上,一声威风的驾,胜如凯旋的将军,踏踏踏而来的是牛蹄声,单纯如阳关古韵……
日暮乡关,客居他乡的孤独与愁索爬来,狗尾巴草有些苦涩。牧羊女早已卷着一束斜阳回家了,那个暖暖的袅散炊烟的家。我的家呢?回首望去,一排排住宅楼秋水伊人般,频频送来柔情蜜意,但那不是我的家,我不过是暂时羁旅的过客。我只能在灯光下,打开所有的窗,让月光溜进来,让乡情溜进来,任意化解酒仙的诗句。记忆的竹笛很远很近,童年的趣事浮在我的眸子里。悠悠南国思,夜向江南泊;楚客断肠时,月明枫子落。我只能在窗下,截留几片月光,想槐花糕,清明菜,想红樱桃,紫葡萄。年迈的外婆背着甜甜香香酸酸的杏,颠着小脚走来,小黑狗跟在她身后,顽皮地摇着尾巴……
黄昏的笛声幽幽怨怨的,想是谁也生愁了。愁得醉人,心有灵犀何相识?我的心越过黄昏的闸门,顺着风的通道,作一次愉悦的逃遁,想在夜半时,抵达那如梦的瓦房,轻叩期待许久的门扉。躺在幽凉的竹床,房后的竹林送来女儿般的温馨。艾草的清香渲染着夜色的淳朴朦胧,蒲扇大大咧咧地摇荡乡村夜话,泥土的滋味和庄稼露水一齐袭来。秋天的谷场,堆满简朴的愿望,金黄色的稻草刻写着四季的勤劳和祝福。唯有这时,乡民的笑是轻松的愉快的满足的。母亲挥起连枷,目光和汗水一起溅落;菜地的果实成熟了,忘情地展示秋的风韵和艳媚的诱惑,不知那树下还有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拖着竹竿哪怕被芒刺划破了衣服也不出声的童影么?竹竿乱打,果如星雨,惬意顽皮的笑声把阳光也抖落,邻居阿伯照例出来,伸着长烟杆直骂,却并不追赶,只那条同我们心一样野一样爱恶作剧的狗汪汪汪,追得我们四处逃窜……
水汽氤氲的池塘,仍只有水鸟和鱼虾作伴么?应该是满地的荷叶荡起一个如诗的世界,激情四射的荷花早已花谢蓬出,以楚楚动人的风情摇曳。没有采莲女,却有青蛙酣畅的歌声。鱼兴奋地蚕食月光,不时来点清脆的响声,乐了草棚边的守鱼人,他便梦见有鱼游来,围着他跳舞和嬉戏。沉在水底的二妞,也定该有了意中人,那个拐腿的男人夜夜在这里唤你的名字,期望你化作精灵从水底走出。但柳条下约会的年轻人是不怕你纯洁的魂魄的,他们一边叹息你的不幸,一边把野花撒满你受伤的心。
凉风袭来,涨满秋意。白桦树的叶片纷纷飘落,落在大地的慈怀,那是大地母亲在唤归了,多愁善感的旅人也把乡思折成会飞的信鸽,折成点点滴滴的诗词。我已不敢对视那些有灵魂的秋词了,我只能祈祷灵魂的皈依。我是一片未落的叶,愿风送我回故乡。故乡,对于漂泊的游子,永远是一团暖融融的柴火,一处风平浪静的港湾,一问遮风蔽雨的草屋,一种支撑艰难生活的信念……
楼上的吉他声忧郁地滴下来,撞开我灌装乡愁的橱窗,乡愁生满羽翼。窗外布满灯光布满温情的窗口以博爱和同情弥散到我的心里,心里为之神荡。我的心里也有一个窗口,有着庄稼葡萄架长满田园诗话的窗口,月光友善地过来拍着肩膀,那算是安慰了。月若有情,定会在母亲身上笼一层清辉,就算我偎依着她了,那支古老的摇篮曲还一样地摇着梦摇着星星和虫鸣。母亲,在月下赶制寒衣,鬓前的白发是唤我了,不然何以你以落叶做信笺,轻叩我的窗,像大滴大滴的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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