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井的咕咚
遇见蓝花井的咕咚,是星期三晚上的事情。
我很慢、很慢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一边无意识地转着手上的一只腕表。
时间大约是十点,在此之前,我已经连续不停地工作了整整两周,就像一只疯狂的陀螺,这会儿还感到喘不过气来。至于过去两周究竟做了些什么,大脑里竟是一片空白。
摸着酸痛的脖子,我朝街心公园走去,打算在那里透一口气。
小时候,我也曾经把毛线埋在土里,盼着它会变成蝴蝶;在废弃的工地上一次次扔出飞盘,再满头大汗地跑去捡回来,希望它总有一次会飞到我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或者,在夜里凝视浩瀚的天空,幻想自己乘着鼓起雪白风帆的飞艇,在星星与星星之间穿梭……可十年过去了,我还在这里,已经不是小孩,却也没有变成老人。
我径自在公园长椅的一角坐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夜晚仿佛将头顶的树荫变成了一把墨绿色的羽毛团扇,而脚下的碎石子沐浴在月光里,就像一粒粒莹白的珍珠。这个角落很少有人涉足,我最喜欢在这儿独自发一会儿呆,忘记循环往复、一成不变的白天。
但我错了,虽然已经十点,这里却并非空无一人。
微风吹过,“沙啦啦”“沙啦啦”,树叶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一阵战栗,宛如水波荡漾,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细细的啜泣声。
“谁?”我惊得连忙站了起来。
这个时间,什么人会在公园哭呢? 回过头去,我一眼看见了他。
月光下,长椅的另一端坐着的是一个孩子,六七岁的样子,身材很小,因为够不到地面,双脚悬空。
男孩也迅速发现了我,警觉地抬起头来。
“你是谁?”他小声地问道,声音像是从一枚柳叶上吹出来那么好听。
我们瞪着彼此,仿佛对方是一只贸然闯入自己私人领地的动物,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陡然问,空气静得不可思议,甚至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这时我才发现,男孩的打扮迥异于一般小孩。他穿着一件海水蓝的旧衣裳,其实,连衣裳也算不上,顶多只能说是一条过膝盖的布袍子。他光着两条腿,没有穿袜子,脚上直接套着一对看起来像是手工削制的木鞋。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脖子上裹着一条闪着光泽的长长的围巾,简直像用刚刚由雪白的月光中采撷的光束织就的一样。
“你又是谁?”我说。
男孩抿着嘴,一句也不回答,只是看着我。他的眼睛黑得发蓝,如同蒙着雾气的两颗星星,饱含着忧愁,柔软的黑发在风中飘动,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怦怦直跳,简直要跳出胸膛似的。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我又转起了我的腕表,“你的爸爸妈妈呢?”
“谁哭了!”他那好看的嘴角一撇,几乎是强硬地反驳我,“我从来不哭。”
“那么十点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在公园里坐着?”
“你不是也没回家吗?”男孩拽了拽他的围巾。
“我是大人。” “大人也需要回家。”男孩很快地说。
我一时说不过他,加之心里为过去及未来而感到烦恼,不觉沉默了下来。
就这样,在这寂静的公园之夜里,我和他各自占据着长椅的一端,想着自己的心事,又一言不发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耳边又传来男孩的低语,尽管非常非常轻,但我还是听见了。
“我啊,回不了家了。”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为什么?”我差不多是脱口而出,吓了男孩一跳。
不过,他还是小声答道:“唉,因为我把自己的名字弄丢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侧过脸看看他,开始有点好奇了。
结果男孩竟以一种发现全世界最可笑的傻瓜一样的眼神盯着我,甚至有点担心我的健康似的。“你是不是疯了?”他吃惊地说,“我已经把它弄丢了!如果还能说得出来,我怎么还会在这里?”
“嗯,对不起。”我赶紧说,“可是,你把它……呃,我是说,你的名字……丢在了哪里?”
“问题就在这儿,我忘记了。”男孩沮丧地拉着他的袍角,好像那是他丢掉的名字的小尾巴,“不过,很可能就在这附近。”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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