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心/文鼎中原》:
我上中学时,父亲参与竞聘乡卫生院院长,被对手构陷,说是他曾为某人做过假结扎手术云云。他因此未能如愿。从家人的议论中,我听闻此事,心中完美的偶像形象瞬时破碎。为探求此事,我曾翻阅过他历年的记事台历与笔记。
当年,我从台历记事栏抄录了不少父亲的话。转引几句:
“人言固然可畏,但更可畏的是自己的豆腐心,而不是别人的刀子嘴。”
“单位里,属猪的吃了不干活,属狗的吃了还咬人,属牛的于了还挨鞭子。”
“患难知己,友谊才开始。”
年岁渐长,如今看来,父亲的每一句话背后,或许都曾有惊心动魄的经历。
在一本笔记里,我发现了一份“关于王福虎的爱人李全兰做绝育手术前后的情况”。这是父亲写于1980年4月18日的证明材料,其中所述,或为后来的绊脚石。转引于此:
“1980年3月31日下午,在我院手术室,由我和牛喜花、王秀花、刘凤琴等同志,为李全兰行保胎输卵管结扎术。手术开始顺利,打开腹腔后,由于怀孕月份大,子宫底已平脐,受术者不配合,手术不能正常进行,后经领导批准关腹。
“关于保胎结扎,手术前几天(具体日期记不准),王福虎找到我说:‘马医生,能不能做保胎结扎?’我说:‘关于保胎结扎,以前咱这里做过,但现在要请领导批准才行。’后来,院长同意,牛喜花通知我之后,我才进行手术的。”
不过,由于对医学无感觉,生活日记部分又多记录我出生之前的事,中学时代的我,只是走马观花,随即就放下了。
但是此刻,似乎是云从龙给了我另一只眼,再看这些笔记,医学内容之外,父亲的入党申请书、大字报、1980年建房五间的各项投资款额等,读来颇有意味,在文字里重新认识了父亲。
随后,就某些话题,比如为何他最终没有成为一名中共党员,我与父亲做了沟通。我心里一动:何必去搜寻别人的故事,眼前这个人就值得关注啊。几年前,我就提议,他应该写写自己的经历,但被他推托。而今他大病初愈,右手无力,更无可能执笔作文。
就如清代学者阮元所言,对读书人来说,若每人负责三十里,重视研究各自的乡邦文献,便会形成一个巨大的文化史学的网络。经父亲同意,我将其八本笔记请回郑州,扫描每个页面,并录入整理非医学文字。我的本意,是想讲述一位赤脚医生的故事,即便最后未能如愿,这个行为本身对我也是有积极作用的。
其间,我难免有困惑,比如材料如何选择,文字加工到什么程度合适。便在网上向云从龙请教,并提出,他可写一篇整理材料心得,偏技术方面的。他回复,他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研究也才刚刚开始,说得多了,难免有好为人师的嫌疑,还是算了。互加微信好友后,不久,他发来黄章晋的《怎样整理父辈的日常生活》,供我参考。
2016年9月19日,父亲的笔记全部录入整理完毕,得五万余字。但限于手头素材细节与故事性不足,又无暇访谈,一时陷于停顿。11月17日,看见我在微博晒二十年前刚刚加盟郑州三联书店时的家书,赵瑜约我整理一万字左右,拟推荐给《天涯》杂志“民间语文”栏目刊发。经综合考虑,我选择1996年的父子家书,录入并编辑后发给了他。随后,思来想去,索性将那一年之前的家书也一并录入整理。
此前,云从龙在微博里展示了他收集的一位父亲珍藏的两位女儿的信,如此感叹:结果却是,父亲归山以后,这些东西,统统被女儿抛弃。我评论:这些东西和藏书一样,命运无常,所幸,它们被有心人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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