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都里放假
碧绿的独龙江在日夜不停地奔流着,冲击出一片片坪地。每块坪地都是一个棋盘,那上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不少新房子——它们都是国家给建的。人们把这样的村子称作“新农村”。每年夏天和秋天,总有不少游客到这儿来。他们眺望那些崭新的房子,夸赞那些屋檐下涂着的彩虹色花纹,说那些东西具有“独龙族味儿”。这就算有独龙族味儿了吗?
在这样一个新农村的边沿,靠近山脚的那个方向,有个学校。它有着两幢崭新的黄房子、高高的围墙和一个铁栅栏大门。大门两边的“八”字墙上写着两排很大的汉字:高高兴兴上学,平平安安回家。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有的孩子回家的山路又远又危险。
现在这个学校快要放暑假了。全校四十多个孩子都在操场上排队,等着开最后一次大会。他们闹嚷嚷的。要是在平时,准会有人大声告状——用一种夹着汉语词儿的独龙话告状:“老师,有人吐口水!”“老师,他推我!”“好啊,你乱扔纸屑!告诉监督员去!”而每当这种时候,监督员——手拿一只银色的长筒喇叭、在旗杆下边走来走去、眼睛往四处看的那个老头子,准会把小喇叭凑到嘴巴上,声音嘹亮,让所有人都吓一跳:“有个别同学排队不认真!像猴子那样曜里曜啦!”“有个别同学不讲卫生,纸屑像雪片子那样曜里嚓啦!”……
就这样!前半句是正常的话,后半句是监督员自己发明的话。曜里曜啦、曜里嚓啦、曜里抓啦……用哪个词儿,得看他高兴。只有像他这样教了几十年书,退休以后还舍不得离开学校的人,才有资格这样做。全峡谷的人都是他的学生。全峡谷的人都怕他。
“安静!现在请校长发言!”这句话从监督员的小喇叭里飞出来以后,操场上静了下来。
校长也是监督员的学生。他先向监督员鞠了一个躬。下边有人笑起来。他又向全校学生鞠了一个躬。他发言的时候直挺挺地站着,除了嘴巴之外全身纹丝不动。其实他每次发言都差不多,都会用到一些词儿和句子:阳光明媚,好好学习,前途,攀登知识高峰,未来像扇子一样在同学们的前边打开,谢谢大家。
监督员从不向任何人鞠躬,他在主席台上走来走去地讲话。大家希望他少讲一点儿。但他这次讲得特别多。
“……有个别同学,唵,上课不专心,思想开小车(差),学习严重滑坡……”
全校学生都笑起来。那个“个别同学”也够有意思的,上课的时候身子坐在教室里,思想却开着一辆小车到处跑,结果他的学习从山上滑到江边去了。
“……结果,成绩很不理想!语文才考了7分!”说到这儿,监督员用一种很生气的、责备的目光往下方看,好像要把那个“个别同学”找出来,请到台子上去让全校瞧瞧似的。看来有人要倒霉了。幸亏监督员没有这样做,他只是说,希望那个同学“勇于同身上的缺点做斗争”。斗争就是打架。那个“个别同学”应该把身上的缺点找出来,同它们打上一架,把缺点打跑。监督员这次还说了一句特别特别严重的老话:“学生不好好读书就是对不起国家。”他从前还说过,老师不好好教书也是对不起国家。村主任也说过,凡是对新房子有意见、说新房子不好,或者嘴上承认新房子好但不搬进去住的人,就是对不起国家。你看,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得小心,一不留神就会有对不起国家的危险。
“散会!”监督员刚刚收起他的小喇叭,有的学生已经跑进教室里去了。等老师给大家发了成绩单,就可以放假了。
三年级的教室里乱哄哄的。有人跳到了桌子上,有人在过道里跑来跑去。只有小都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嘴巴闭得紧紧的,好像他是一个哑巴似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总是远离别的孩子,在一边坐着或者站着。别人在课堂上都是应声虫,跟着老师嚷嚷,他却只喜欢在肚子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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