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与远方》:
小时候生活在偏僻的乡村,文化生活单调得像一碗白开水,偶尔能看上一场小戏或一场露天电影,时常能够享受的唯有听大鼓书而已。老家方圆十几里地,有三个比较出名的说书艺人,他们几乎都靠此为生。三人中有个叫梁瞎子的说得最为传神,每逢农闲时节,他都要来到我们村庄说几个夜晚,给男女老幼平静的心湖投下一粒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梁瞎子是利辛县人,没几岁便拜当地有名的说书艺人为师,经过二十多年的磨砺,说书的技艺日益长进,赢得七邻八乡的喜爱。20世纪60年代末,梁瞎子和母亲、哥哥、妹妹落户霍邱夏店,住在与我家相邻的生产队。我打上小学开始便迷上了听梁瞎子说书。当看到手拿竹板、身背大鼓的梁瞎子被人牵着向村庄走来时,我便高兴得手舞足蹈,浑身上下仿如六月天喝上了雪水,无一处不畅快。天刚擦黑,梁瞎子的鼓板一响,我的心里便激动不已。我三下五除二地喝下两碗稀饭,撒腿就向梁瞎子说书的地方奔去。
梁瞎子每次说书在进入正题之前,都要来上一段开场白。只见他左手打着竹板,右手敲着大鼓,嘴像热稀饭烫的一样说唱开来。有时说一段顺口溜,活跃一下气氛:“听说书,你莫急,耐着性子昕下去。俗话说,性子急不能喝热稀饭,烂巴眼子不能看飞机。说书好比八十岁老太婆纺线线,慢慢上劲,慢慢道来。”有时唱一个小故事,逗听众乐和乐和:“春天来了,有个老员外在墙头边点了一粒小扁豆,没几天便发了芽。这扁豆藤长得快,哩哩啦啦到四川,来年在四川发个权,七扭八弯到云南。十八岁大姐摘扁豆,一来一回八十年。”有时唱一首楼体诗,让大家开心:“脸,天排,落米筛,雨洒尘埃,新鞋印泥印,石榴皮翻过来,豌豆堆里坐起来。”总之,梁瞎子说唱的顺口溜、小故事、楼体诗等,内容虽说难登大雅之堂,但在那年那月,听起来如饮醴醪,津津有味,使人忍俊不禁。
梁瞎子爱说《杨家将》《薛仁贵征西》《狸猫换太子》以及《岳飞全传》等脚本。每每说到关键处,要么息鼓停板,喘口气儿;要么拉长腔调,唱上一段;要么插科打诨,引而不发。每当此时,听众们都心急火燎,急不可待,催促梁瞎子赶快抖掉包袱,好让听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回肚里去。
梁瞎子说书形成了一些固定的套路,雅俗共赏,形象生动,扣人心弦。当说到某某走路快时,他形容道:“大大的脚板子,细细的腿杆子,走起路来赛过雨点子。”当说到某某皮肤白净时,他表述道:“莫非他(她)姥姥在金盆洗过澡?莫非他(她)老娘在银盆浸过身?不然怎能从头白到脚后跟,人人见了都吃惊?”当说到帝王将相鸣锣开道时,他提高嗓门唱道:“路上的行人都听真啊,谁挡了俺家老爷的道子,让他全家斩抄,户灭九族,老坟地倒挖三尺,白骨见天……老鼠掉到开水锅里,一根毛都不给你留。”当说到某某长得漂亮时,他夸张道:“人见不走,鸟见不飞,老公鸡见了撅撅尾,老驴见了吧嗒吧嗒嘴。”
20世纪80年代初,我踏上工作岗位之后,回老家的次数日渐稀少,再也没有机会听梁瞎子说大鼓书了。不久前,老家来人说梁瞎子病逝了。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我心里老觉得酸酸的,怀念之情油然而生,便情不自禁地写下了以上文字。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