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狼群/大自然中的童年系列》：
武开江
1
这是华拉贝雅人的春天。
满眼的绿色，像夏天的洪水从额木勒峡谷溢出来，眨眼就把猎村淹没了。
天空已经泛出清冽的瓦蓝色，太阳又开始燃烧，风变得顽皮而温柔，掀动着男人们宽大的皮长袍，黑色的雪飞快地消融，到处是泛着马粪和草末的小溪，亮闪闪地跳跃着。狗圈里的狗精神抖擞地昂着头，对已经抹上一层绿茵的远山狂吠。被冻僵的山峦刚刚苏醒，夜里它们舒展筋骨的声音滚滚而来。最让人喜欢的是那些五彩缤纷的小鸟，铃铛似的挂满树枝，被风摇得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它们是春天里最忙的小精灵，忙着筑巢，忙着择偶，忙着练歌，把整个猎村吵得热热闹闹的。浓重的泥土味儿、朽木味儿、青草芽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这味道让人兴奋，连在房子里待了一冬的老人，也拄着拐杖走到外边，站在泥泞中，张大鼻翼用力呼吸。
春天也带来了瘟神。
额木勒峡谷正在流行被猎人称作“黑血病”的瘟疫，这是一种传播迅速、死亡率极高的疾病，它在动物之间传染，同时传染给人。只要染上黑血病，人畜的内脏就会飞快腐烂，吐黑血而死，现在如果有染病的动物从额木勒峡谷跑进村子，全村就会遭灭顶之灾。猎村为了百姓的安全，已经连续派出五名猎手，去扼守额木勒峡谷的山口，拦住染了瘟疫的动物，防止它们进村。
人们惶惶不可终日。
死神的阴影在猎村上空徘徊。
十五岁的艾赫正在冰封的黑龙江边饮马，马饮水的地方是一个冰窟窿，透过清冽的江水，能看见水底的沙子。艾赫忽听脚下发出一阵怪异的响声，没等反应过来，就被身边的猎狗柯拉拽了一个踉跄，他刚跳到岸上，站过的冰面就山峰般隆起来了，雪白的冰刃在黄昏的光晕中闪着炫目的光。
“开江了，开江了！”艾赫惊叫着，布满雀斑的脸笑起来，他那栗色的头发被江风吹动，像簇火焰在霞光中摇曳。
“汪！汪！汪！”柯拉也兴奋地摇着尾巴，对着大江狂吠，它是一条黑色的猎犬，全身油亮的毛没有一丝杂色。
黑龙江如一条巨龙苏醒了，它缓缓摆动，试图挣脱掉身上银色的铠甲，远处的冰面开始炸裂，清脆的声音像撕裂森林清晨的枪声，飞快地滑向远方。艾赫觉得那声音是绿色的，让人眼花缭乱不可捉摸，他努力屏住呼吸。猎马惊恐地踏动着蹄子，发出阵阵嘶鸣，柯拉在岸上窜来窜去，鸟儿箭似的掠过头顶。天哪，天哪，艾赫在心里叫着。耀眼的冰面像早有预谋似的从四面八方向一起聚拢，数不清的冰峰慢慢拱起，冰排挤在一块儿，发出细碎的撞击声……随着冰峰的升高，声音变得沉重而紧张，似乎有一只手抓住艾赫的神经，要拉断它。
艾赫大张着嘴巴，看冰峰森林般地升起来，血似的霞光撞碎在上边，缓缓流人江中。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跟父亲出猎，在额木勒峡谷中，看到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原始森林，那种肃穆、威严、恐怖的感觉……冰峰以令人惊愕的速度上升着，数不尽的冰刃把宁静的黄昏戳破了，这闪着蓝光的白森林，矗立在黝黑的江水中，摇摇晃晃向下游涌去。
遥远的天穹深处忽然响起雷声，滞涩地滚动着压过来，整个大地都在抖动。忽然，有一座冰峰轰然倒下去，溅起冲天的浪柱，这是一条触天的黑龙，在空中舒展腰身的刹那间，被太阳的血染红。一座座冰峰相互倾轧，重重地栽人黑色的激流，一条条黑龙腾空而起，它们似乎在迎接春天的雷声。
巨大的白森林消失了，漂满冰排的江面上，又开始耸起新的冰峰……
这就是人们传说的武开江。
满耳的雷声，满耳的风声，满耳的冰峰拱起和倒塌的轰鸣声，艾赫在这声音中战栗着。他忽然翻身上马，朝村里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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