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是我们家的一个大人物,那可不得了。父亲不经常回来,一个月能够回来一两次就不得了。明天父亲要回来.算家里大事一桩,屋子要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从大人到小孩儿,尤其是我们,衣服要换得整整齐齐的,要换最好的衣服,不仅是干净,还要整洁好看,因为爸爸要回来了。钱庄在沙市本地,父亲住在裕源长铺子里边,平常不回家的。他回来一般都是下午,回来之后坐一坐,吃晚饭,我可希望他回来了,这一顿晚饭绝对有好吃的。吃完,他就回他屋里去了,我们就不管了。第二天中午饭也是好吃的,绝对好吃,平常吃不着的,一定有肉。吃完了,铺子里面有生意,他就回去了;如果没有生意,顶多再住一个晚上。一个月有这么一两次。他的名字叫李瑞卿。他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呢?派一个徒弟回去:“我没有工夫回去,你给我把小瑞卿接来。”就是我。“把她接来,我要看看她。”那个徒弟就把我带到他的铺子里去,待这么一两天,完了又回家,又是不得了的一件大事。这是我对我父亲唯一的印象。
陈:您的生日是1923年3月8日,这个日子是阴历还是阳历?
李:我是阴历的三月八日,参加工作以后,就填的阴历。后来离休,管事的人说“你别弄阴历好不好?我为了你还要去翻阴历牌,你就3月8日得了,不就是一个生日吗?”他们就给我开玩笑,“你也不对八字,你要这个干什么?”我说行。改成阳历的3月8号,提前了一个月左右。
我三四岁的时候,祖父就死了。祖父不闭眼睛,这个眼睛说什么也不肯闭,不闭,就不能盖棺材盖子。那怎么办呢?他们又说了——我的小名叫金儿,他们给我算命,说是癸亥年生,亥时生——说我是亥猪,说他们喜欢亥猪,抱着我跟我说,去跟你爷爷说说,你就说:“爷爷你放心走吧!我们挺好的。”反正说这一类的话。我说好。他们就抱着我,我就摸摸爷爷的眼睛,也闭起来了,完成任务了。不怕。反正死就死了,要摸眼睛就摸眼睛吧,没有什么不得了。
这一件事情就过去了。这是三四岁的时候。你知道我们沙市房子的结构,是一进、两进、三进。我们住在最后一间。最前面的一间是一个斋铺,你知道什么叫斋铺吗?就是现在的稻香村,专卖点心的。点心,我们家里买不起。他要卖酥糖,酥糖好吃,那个酥的他卖掉,掉落的碎皮卖不出去了,他们自己内部自销,特别好吃。我们家里也爱吃,我也爱吃,确实特别好吃。我四五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在铺子里,家里就四个友人,奶奶、妈妈、姐姐、我。有一天晚上,大概六七点钟,当时感觉很晚了,她们说,想吃酥糖。那现在谁去买?除了金儿,没有别人,他们将我的军。姐姐她们要吃,只有金儿买,没有别人去买,我们都想吃。那我想,我就去买,那有什么?我就去,我拿了钱就走。我们住在最后一进,中间经过一进,最后再到门口。中间这一进死了一个人,放在棺藉里面,棺材要在院子的堂屋放三个月,放三个月才出殡。而且在棺材的头上有一个碟子,里头放一点油,一根灯草,要点的。我就去。我轻轻地走,我走得重一点,“哗啦”地响,是什么东西?我想大概是什么东西绊到我脚上了,我快点跑吧。跑,响得更厉害了。真有点害怕了。怎么回事?什么东西?不买了,回去吧?不行。那多丢人?简直太丢人了!不能回去。硬着头皮往前跑,跑去把糖买着了,钱也给清楚了,把糖拿着了。一直跑回来,就一个东西,跟着我,哗啦、哗啦,一直跑到家。跑到家,我把东西往他们身上一放,就躺在床上,就不知道了。半夜发烧了。你知道他们怎么捉弄我吗?我小时候梳辫子,梳两条小辫子,她们在辫子上拴一根丝线,丝线的尾上拴一片荷叶。我们家乡买东西,都是用干荷叶包,没有什么纸的,他们拴一片干荷叶。一走动就带着哗啦、哗啦响,我走得轻就响得轻。她们捉弄我,拿我开心。我胆子最大了,小时候,什么都不怕。她们就说试试她,看她到底怎么样,能不能买回来。半夜发烧了,她们才着急了。不知道她们怎么弄的,反正第二天也就没有事了。这件事情后来叫我爸爸知道了,回来把她们训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跟她开玩笑?”反正说了她们一顿,我得意极了。我看你们那么怕爸爸,爸爸还是向着我,喜欢我,你们做错了。这件事,我现在想起来,好像重演一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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