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平原的秋,究竟是迥异于潇湘以南。本就是红霾蔽野,莽莽苍苍,数不尽的萧瑟肃杀。何况大秦那一年的寒冬,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早。当朔风回转,扫却咸阳城中央王街两侧青梧最后一片寒叶的时候,漫城飞白,举国缟素,一生坎坷、方即位不过三年的秦庄襄王异,山陵崩。
庄襄王撒手人寰,遗诏以年仅十三的公子政即位,摄政太后临朝,文信侯吕不韦监国,是故新王登基,大赦国人。
赳赳老秦,民风骁勇,以法治国。自三代前秦孝公用商鞅为大良造推行新法,百年间灭周歃血、威震天下,世人谓之虎狼强秦。而秦国新王登基之礼更是盛事一件,山东六国自是免不了要遣使表贺,推敲试探一番。这不,刚过日中,六国朝贺使节已排到了章台宫外的冀阙之下。
章台宫内,谒者高呼之声响彻殿宇。
“即位礼毕,秦王宣政——”
一道清朗的少年嗓音不疾不徐,回响大殿之中。
“政少年即位,心志才识皆有不足。今遵父王遗命,由仲父督学,惕励锤炼。本王冠礼之前,一应国事由仲父、祖太后、王太后商议处置。”
高台上少年身影单薄,然而言语间不符年龄的沉稳静气,却也不容忽视。谒者见秦王言罢,忙上前道:“相邦宣摄政国书——”
一位峨冠博带的玄服老者闻言出列,徐徐转身面向众人。六国使节不由纷纷抬首,争相远望这传闻中的“窃国巨贾”究竟是何等样貌,却见一张似笑非笑面孔,平和至极,毫无波澜。
“臣承先王临终托付,任开府相邦总揽国政。今我王初立,举朝大臣各司其职,一应国事,依照秦法如常处置。”
一席话,吕不韦说得平和从容却不容置疑。闻听这摄政相邦之宣政国书,各国使臣却少不得暗自揣摩。主少国疑,本有大患,却见这仲父持国,君义臣行,父慈子孝,竟是出人意料。正纷纷心思转了几个来回,却闻宫正宣使见礼,连忙按序上前。
朝贺人多礼冗,不知不觉问,一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此刻站在大殿正中的,是自东而来的齐国使节。只见齐使奉上一枚漆雕方盒,正中稳稳盛了一枚大小犹如鹅卵的圆珠,底色纯净,温润如玉,隐有兰香扑鼻。齐使微微将盒盖一敛,即更宝光掩映,竟似海上明月水乳交融,令人啧啧称奇。
高高的王座之上,少年秦王正襟危坐,并不言语。只是隐约可见游龙日月的玄端广袖,淡然一挥。一旁宫正遂起身上前接了那宝盒明珠,来使方一揖至地,恭敬从旁退下了。
须臾间但闻殿外沉钟之音,谒者遂一侧宣道:“暮食已至,秦王置酒咸阳宫,款待来使。”
眼瞧一排排特使渐渐退出了殿外,那高台端坐之人长松一口气,缓缓竖起袍袖拭去鬓旁细汗。说来也奇,分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这位“秦王”的鬓角边竞遍布了一层腾起的热汗。正举动问,后帘一动,清风微起,一只手已搭上肩头。那“秦王”身形一僵,神色苍白地回过头去……
只见来人是位少年,一袭雪色回纹绮锦绣常衣,容姿如灼日满月,衬得挺拔身姿爽朗清举,一捧水漾般漆黑墨发,斜眉入鬓,眼角上挑,张扬桀骜。“秦王”见了来者,登时一手抚了胸口,哭丧着脸便要起身:“我的君上!您这是成心想把小高的魂给吓飞了不是?还好,您可算是回了。趁着那三位还没发现,还是赶快换回来吧。”
“你给寡人坐好了,小高。”被唤作“君上”的少年一手便将那华服少年自库间按了回去.“臀基大典之礼异常烦琐.寡人已是憋闷了两日.好容易耐着性子撑过了宣政,谁知这些腐儒之繁文缛节,竞没完没了。”
原来眼前这位锦衣少年,才是幼年质赵、十三即位,当今天下为之观望的大秦新君——秦王政。只见他话锋一转,不紧不慢地笑道:“你跟了寡人这几年,又不是不知道,对于这般礼典仪制,寡人一向兴致缺缺。”
赵高听了,不由张口结舌,心下暗道:您“老人家”兴致缺缺,难道奴便兴致满满么?不过这话,想是给他十个胆也不敢说出口。只得苦着脸央道:“您好歹饶了小人吧!这上头还有三位太后,还有文信侯……”几个字才出口,可怜那赵高瞬间竟是汗出如浆。秦王笑道:“代寡人受礼而已,你机灵点,不被发现不就是了?”赵高如遭雷击,哭丧着脸道:“君上,您这也太为难小奴了!再说,若是让六国使节发现他们拜的竟是大王的内侍……您不如赐奴一个痛快!”
“畏首畏尾,瞧你这点出息!”秦王政斥道,一抹冷笑没人唇际,“六国?就让他们拜本王的内侍又如何。休提使臣,便是六国,说灭,也就灭了。”赵高闻言,不由周身一震。却见一瞬间,方才那如若出鞘利刃的锋芒竟乍然消散,眼前少年君王依旧笑得促狭:“你就在这里给寡人好好坐着,庆典不完,哪儿也别去。寡人倒想看看,谁敢要你的命。”
他话音未落,人已像一阵风般,径自往长安宫的方向去了。单留赵高一人在幕间,朝着那阵风扫过的方向,呆呆发愣。
这西北虎狼暴秦的虎狼之君,传到秦王政这里,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七代。饶得再怎么虎狼之君,秦王政如今也左不过十三岁的年纪。然而这年仅十三的秦王政,真真是个不循常理行事的人物。尽管素日来冷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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