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恋爱,夜不能寐/非洲人文经典译丛·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文库》:
夜阑时分,正是美梦胶住双眼,各路善灵恶鬼出没空中之际。云雨刚歇的情侣,碰触之间,欲火重燃。被上帝选中的灵魂,如释重负,告别躯体,驾鹤归去。一问圆形小泥屋内,一个妇女两眼圆睁,躺在铺了草垫的地板上。
她累了,身心俱疲。这种疲倦一股脑儿地袭来让人无法入睡,她被迫重温了过去一天的生活。真是可怕的一天,她再也不想回忆。可是不管如何抵抗,这一天的情形还是浮现于脑海,反反复复纠缠着她,让她想睡睡不着,想忘忘不了。
闭上双眼,她又看到了全部的情景。走投无路了,除非……
昨日,一如既往,她在听到鸟儿第一声歌唱后起床。天尚未破晓,一天的生活业已开始。她蹑手蹑脚地离开垫子,生怕吵醒熟睡中的婴儿,然后惴惴不安地走向储存食物的纸箱。还好,今早还有足够的玉米面做粥,如果熬得薄一点,兴许还能留点到明天。不过,也不尽然。
起床后,她没有给孩子喂奶。乳汁在减少,还是白天再吃为好。拿起火柴,她到屋外去生火,小屋边上的木头就是燃料。等孩子们醒来,二三脚锅已煮上了东西,早餐已备好。
很快孩子们就吃饱喝足,小的在愉快地玩耍,大的帮忙做一点家务。喂过婴儿,把她背在身上,女人就出发到附近的草原捡牛粪,那里有牛群在吃草。
她把裙子撩得老高,露出光秃秃的膝盖,再把装有牛粪的盆子放在身边,着手干活。先从盆里舀一两勺牛粪,把它们敲在地板上,然后左手撑地,右手缓缓地把牛粪均匀涂抹在地上。动作和人们用刀把花生酱涂在面包片上,或是泥水匠用铲子把水泥糊到砖头上如出一辙。手经过的地方留下了长长的纹样,地板顿时被抹上了新鲜的牛粪绿。她一次抹一点,直至整个地板都被涂上了绿色。暖暖的爱意经由手指蔓延开来,混合着牛粪、水和眼泪,穿过指间,伴着清香,到达鼻孔。
接下来她去河边提水。空空的水桶在身边摇晃,一路歌唱;风吹过,呼呼作响。回来时,她把桶顶在头上,灌满了河水的水桶,不再晃荡。背上的婴儿也一声不吭,安静无语;她刚吃过奶,丝毫觉察不到母亲的焦虑。乳汁正在干涸,母亲担心婴儿的生命将难以为继。
两杯玉米面,两只枯竭的乳房,一只不再下蛋的老母鸡,一间空空如也连生火用的干牛粪都没有的茅舍,还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提水的路上,女人脑子里净是这些东西,一整天都挥之不去。
现在,她躺着,异常清醒,相同的思绪偷走了她的睡眠和忘性,夺走了夜间少有的独属自己的安宁。
可以去森林里摘些野莓,但在秋天这个季节,野莓并不多。可以到草原上拔些牛羊吃剩的野菠菜,或是挖些草根,但是你必须抢得过巫医。她一天到晚都在琢磨如何让自己摆脱困境。夜已深,可这个恼人的问题还在折磨着她,令她无法闭眼休息。
昏黄的灯光,忽明忽灭,照不到屋子的另一侧。因为白天抹过牛粪,光秃秃的地板闪闪发亮。一个破旧的罐子立在地板上,很久以前,里面装满了果酱、炼乳或其他食品。现在,一块浸过煤油的脏布插在罐盖的孔洞里,正是这么个装置发出了微弱的光,它试图勇敢地划破黑暗,却终是徒劳。
这个女人不到三十岁,和她的五个孩子一起住在这间小屋里。她早早就结了婚,那时候女孩的命运大多如此。她丈夫在约翰内斯堡的一家矿上打工,一年十一个月都待在那儿。每次他一回家,她就怀孕。假如她把所有的孩子都生下来,假如没有婴儿中途夭折,孩子的数量将会是现在的两倍。
在这个无月之夜,她的思绪异常活跃,脑子一直在思考一些从未想过的问题。这些问题既让她心惊胆战,又让她感觉轻盈如新孵化小鸡的绒羽。
如果我离家出走,谁来照顾孩子呢?女人思忖着:谁给他们做饭?要是孩子生病了怎么办?这些问题的答案尚未找到,其他问题已迫不及待地挤进脑子:如果我留下来和他们在一起,那我们吃什么?他们当中如果有人真生了病,我又能怎么办?如果我不走,我们会如何?
她的丈夫,只要去了约翰内斯堡的金矿,就把妻子抛到九霄云外。这个女人花了好些年才明白这一点。虽然她对他仍存爱意,但依然难以接受他不能像村里其他男人一样养家糊口的事实。他无法供养妻儿,甚至也没有赡养母亲。这点倒是令她稍感安慰,因为他以自己的方式深爱着他的母亲。事实上,有人会说,他对母亲的爱已超乎常情。
那晚,女人的理智告诉她:“他只有躺在你身边和你做爱时才是你丈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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