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首 告别
辽河岸边上，有一棵大树，是一棵粗壮的梨树。村里老人们说，这棵树有上百年了。也有的说，怕是有一千年了。经历了多次的洪灾，好几次大树都被水淹没了树冠，村里人都以为它活不下来，可没想到这老树抖抖枯黄的枝叶，从老干上长出新枝，开始了新的生命。大梨树越长越粗壮，已经不是梨树该有的样子，巨大的树冠似巨伞，能遮蔽一亩地。树干粗得要五六个学生一起才能抱拢，粗粗的枝丫从根部开始盘根错节，缠绕着扭曲着向上生长，就像城市里的一条条通道。这棵梨树就长在通往村小的必经之路上，张开的枝丫似张开的手臂，热情地欢迎言悠悠的到来，这里也是孩子们的乐园。
细雨没有停的意思，雨丝密集地飘洒在空中，经过秋雨过滤的空气格外凉一些。今天的小雨从早晨起就没停过，虽说刚到初秋，可空气凉得刺骨。言悠悠的指尖有些发凉，甚至一想到打开眼前的这扇门后，她所要说的话，都会不自觉地颤抖。
教室里的万小河露个小脑瓜儿顶，从窗子向外看着，他看到言老师早就朝“教室”这边走了，可是为啥还没进来呢？这间教室也并不是教室，真正的教室在旁边，被洪水冲垮的砖还堆在地上。
呵！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言悠悠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雨里踩着泥泞的小路，将眼前的孩子找回来上学，现在，是她要抛弃他了吗？
言悠悠在教室门口站了好久好久，当全身湿透的她站在教室门口时，教室里没有声音，因为她的学生只有万小河一人。
万小河从来没有见过一向精致的言老师今天却如此狼狈不堪，一缕发丝贴着她的额头，向下流着雨水。哦不，他见过，那是开学的第一天，也是因为他。不知道是凉，还是心里的愧疚，言悠悠抖着手从兜里掏出一把棒棒糖塞进万小河的手里：“一会儿小言老师说啥，你都不许哭，也不许给老师捣乱！”
万小河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老师，我都多久没捣乱了，现在多听话呀。”
“万小河，数你最不乖。”言悠悠嘴上责怪着，心里却更心疼，莫名地更伤心。
这间教室是她的宿舍，自从洪水之后，这间宿舍就成了她上课和生活的地方，讲台被原来屋里的桌子代替，一小块木板刷上黑漆挂在窗户上，就成了她授课写字的黑板。
言悠悠站在“讲台”上，当初来到这里的嫌弃和纠结，如今成为她心中的责任和情怀，指尖触摸着令她手指总是脱皮的粉笔，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都涌到了眼前。她忽然用双手捂住脸，转身面向黑板，双肩使劲儿抽动着，哭了。
万小河盯着糖果兴奋又痴迷的眼睛，被老师哭泣的声音吸引了过去，他不解地看着老师，他最怕老师哭了，他也好久没让老师哭了，也不知道老师怎么了，这还是平时笑起来像阳光一样能暖进人心里的老师吗？
看着万小河紧张又关切的眼神，言悠悠嘴巴怎么也张不开，最后她使劲儿把心一横，手使劲儿地抠着讲桌，张口缓缓地说道：
“小河，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节课，下个学期我要去镇中心小学了，这个学校也就不在了。”
听到老师的话，万小河手里的糖果顿时失去了甜昧儿，他眨巴着茫然的眼睛，“教室”里静悄悄的，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万小河心底冒出一股怒气，就在那棵巨大的梨树上，就是眼前的言老师，跟他们像梨子一样挂在树枝上，晃悠着腿坐在树丫上向他承诺，会一直陪伴着他们到六年级毕业。那天的话语像挂在树上熟透了的梨子一样，微甜的气息还飘在万小河心上。姐姐万小溪走了，现在言老师也要走？为啥都要走？万小河赌气地站起来对着讲台上的言老师喊道：“言老师，我不许你走！”
万小河曾经是言悠悠最头疼，也是现在最心疼的孩子，她温柔地说：“小河，你先坐下！听老师说……”
“你说过要一直教我到毕业。谎话精，坏老师……”万小河仍倔强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控制不住情绪，仰头哇哇大哭，眼泪和鼻涕一起顺着脸流向脖子。
言悠悠冰凉的手捧起万小河的脸，用手擦着万小河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也不嫌弃脏。万小河能够感受到言老师温暖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脸上，和姐姐的味道一样。于是，他哭得更狠了，使劲儿地扯着嗓子，把言老师的耳膜都震疼了，她也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把万小河轻轻地搂进怀里。毕竟是她食言了，面对这孩子，她只有心疼。
一年前，也是这个时间，言悠悠手足无措地站在讲台上，面对一间空荡荡的教室，她是多么盼望听见孩子们一声声“老师”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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