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我现住在县城四室两厅的商品房里,练练字,看看书,写写文,让时间缓缓流过,而漫长岁月里那老家、老屋的故事常常在我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在我5岁那年,我家分得两间草房。草房的四周全是用柴编制的障笆。我父亲挖了一堆熟土,用水搅拌好,把它均匀地涂抹在障笆上。母亲说这是为了防冷,因为,冬天北风呼呼吹,“针尖大的洞,就有斗大的风”啊!
爷爷奶奶养育了11个子女,我父亲排行老六,能分到两间茅草房,在当时就引起了很多人的羡慕。可以想象,我爷爷奶奶是多么的艰难,又是多么的了不起呀!
我9岁时,上小学四年级。有一天晚上,我们姐弟三个都在呼呼地喝着大麦糁儿粥,只听妈妈跟爸爸说:“3个孩子了,看来要向东扩一间房。”父亲面有难色地说:“一间房再简单也要有桁条、椽子、柴草,我有的是力,可钱从哪儿去弄啊?”母亲说:“那就借借,等来年养两头猪再还吧。”
那年冬天,父亲向队里请了几天假,准备到弶港农场去斫分草。所谓分草,就是你出劳力,斫10个草,草场得6个,你得4个。走的那天,我父亲、母亲很早很早就起身忙碌,他们张罗着准备带上磨刀砖、斫草刀、扁担、带绳、破手巾、碗筷,借了人家一只烧粥吃的窑盆,用一只衣袖装了几斤大麦糁儿。没有带棉被,因为全家只有两条被子。大约三更时候,我父亲就推着一辆独轮车,徒步去了那个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的地方。
父亲是去斫草回来盖房的,我们内心都充满了非常美好的期盼。但是,我母亲总是叨叨念念:“70多里路,什么时候才跑得到哇?”“今天晚上,一个人在那荒地方,在哪里睡觉,又怎么煮粥呀?”天上有了阴云,母亲担心下雨,嘴里又不停地祷告:“老天要做主,千千万万不能作天啊!”
我们年龄小,不懂事,总是劝妈妈不要担心,说“我爸什么都不怕”。
母亲每天都用泥块在门上画短线,画到3道短线时,脸上露出了久违而短暂的笑容,嘴里又念念叨叨:“明天应该回来了——那么多草,他怎么弄得回来啊?”
那天,我们晚饭吃得很晚。妈妈一边吃一边向东望,一边吃一边叹着气。我说:“你望什么?爸爸明天才回来呢!”吃过晚饭,妈妈一边搓绳,一边催促我做作业,但是我发现,她的眼睛还是不停地盯着东边望。
夜已经很深了,月亮时而躲在灰色的云层里,星星时而散发着暗淡的光。我坐在铺上,胡思乱想,心里直打战。忽然,我好像听见了“吱呀、吱呀、吱呀”的声音。怕是爸爸回来了。我一骨碌下了床,大声喊着“爸爸回来了”。
果然,爸爸提前一天回来了。我一看,小独轮车上装着满满的一个草堆子,卸下来一数,刚好30个大草把。妈妈问:“这么多草够不够盖一间房子?”爸爸说:“够了,可能还有得多,嘿嘿。”妈妈赶忙去烧粥,父亲伏在小而破的桌子上,顷刻间就打起了呼噜。
锯了几棵树,割了几捆柴,买了几斤铁钉,搓了几十圈绳,如期接房就差几十根竹尾做椽子了。我父亲说:“等我歇两天,再借25块钱,到海安或者如皋去把椽子买回来。”父亲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走路“嗵嗵”作响,做活计很有虎劲,在当地颇有名气。人们都知道:他勤劳朴实,喜欢埋头苦干,从不喜欢“只动嘴而不动手”。
过了三天,正好有一个机会,邻居家郭准有事要去海安,可以带我父亲去,省得我父亲跑45里路。于是,第二天,我父亲就按照预约时间,两点钟准时出发了。出发时只带了一副带绳和一块旧布包着的两个糁儿饼。上午,郭准回来了,他说没有遇到我父亲。我非常生气,骂了一声:“大坏蛋!说得好好的,为什么不等我老爸?”母亲一边叹气一边批评我说:“没事,你爸有的是力气,人家带你去是情分,不带你去是本分,不要责怪。你看,他下午就到家。”说着,眼睛里放射出了自信的光芒。
太阳匆匆西坠,已经接到了地平线,晚霞慢慢烧红了西方的天空。再好的美景,我都无心欣赏,因为我父亲从夜里两点钟出发,到傍晚还没有回来。母亲的神态告诉我,她非常担心:海安有没有椽子卖呢?有得买,几十根竹尾,这么远的路,怎么扛得动呢?
无情的黑夜笼罩着夜空,月亮和星星洒下的光线是那么的吝啬。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个都无心吃晚饭,坐在西山头焦急地等待着。
母亲一边搓绳子一边问:“30根竹子,每根3斤,总共多少斤?”
我不假思索地说:“90斤。”
“每根4斤呢?”
“120斤。” 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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