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何日携筢来
李金红
寒食节那天,刮着飕飕的小北风,吹透了衣衫,吹散了头发。我踏着软绵绵的树叶和杂草,走在又窄又陡的小径上,嗅着漫山遍野散发着干草苦涩而清香的味道登上山顶,去祭祀已故的公公婆婆。思绪蓦然回到了45年前爹(公公)在山上弄柴火的情景。
那年腊月,第一次去男朋友家。临走前母亲嘱咐:“看看他们是不是过日子人家。”我不解地问:“什么样的家是过日子的人家?”母亲说:“先看看院子里有没有大柴火垛,再看看院落和屋子收拾得是否干净利落。”我心里琢磨,怪不得人们常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识字的母亲也知道这些过日子之道呢。那个年代在农村,人们把柴火垛大小和多少,看成是富裕程度的标志,要不怎么会把柴排在头一位呢。
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不大的小院儿院墙边垛着两大垛柴火:一个是玉米秸、高梁秸混垛,另一个是树叶、杂草垛。整整齐齐的柴火垛四周,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心里暗自高兴,我找到母亲说的会过日子的人家了。
一年后,我们结婚了,工作由城镇调到群山环绕的农村小学。
爹是三里五村人所共知的勤快庄稼人。他除了参加生产队劳动,下工回家总是没黑没白地拾掇自家的自留地。种菜,种粮,割草,搂草,他可是一把好手呢!农闲季节,人们三五成群坐在树荫下避暑唠嗑,或走亲访友,爹却一天不闲地薅草、割草、晒草、搂草。每年立秋后,他便起早贪黑地张罗着弄柴火。一有空就拿起扁担、镰刀到小河边、地头、坝埂旁,找到稗草、蒲草、老苍耳、艾蒿秸秆等杂草,就左手捋一把草,右手挥镰,贴着地皮“唰唰唰”地割起来,一把一把地堆在一起。够一担了,甩杂草搭绕,分成两大捆,插上扁担挑回家。再打开捆,一把一把靠院杖边摆开晾晒。买不起手套,他不惧荆棘扎手,每天大把大把地翻腾这些杂草,晒干了再捆好,立在院墙根晾。腾出来的地方,再割再晒。一茬茬地割,一担担地挑,翻来覆去地晒,晒干了再一捆捆地捆起来,直到天气冷了,草也彻底晾干了,再一捆捆地垛起来。
寒风呼啸的冬天,爹从不在家猫冬,天天上山弄柴火。每天一根布腰带捆在腰上,一串绳子挂在筢杆上,一大早就上山。不到晌午,就能背回树叶子、小树枝、杂草秆等一大捆柴火。快到家门口了,老远就能看见小山一样的柴草堆在蠕动,看不见爹的身影,待他慢慢地走进院子停下来,抽出挎在草堆间的胳膊时,我才看清楚额头上汗气腾腾的爹,笑呵呵地站立在我们面前。
严冬腊月,天寒地冻,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可爹还是闲不住,照样扛起筢子走出家门,到山上刮大家已经搂过数遍的“山皮”。远远望去,光秃秃的山上根本没有柴草可搂,可爹每次上山回来,都会背回一大捆柴火。刮回来的“山皮”,我们都爱烧,因为“山皮”不像茅草,一大把填到灶洞里一会儿就烧完了,“山皮”由小树枝、草棍和松树篓等组成,耐烧,填进灶洞,火头旺,能燃烧好长时间。烧起来嘎巴嘎巴地响,还能嗅到一种香香的味道,婆婆说这是松树篓的香味。
我们天天都烧火做饭、烧水洗衣服、烧炕取暖,可柴火垛还是高高地立在那里。天太冷了,我劝爹别出去弄柴火了,够烧的了。爹却说,居家过日子,柴火不能缺,没有柴火做不了饭,吃不饱饭没有劲儿干活,不干活日子怎么过下去?过日子吃穿用的都有余头,心里才踏实。
翌年开春,大地复苏,黑黝黝的玉米地里露出玉米茬子,那是头年留在地里的玉米根部。爹扛起镘头去刨茬子,刨了一片又一片。头天刨出来的茬子,第二天抡起镐头打根子,砸掉泥土,再用柳条筐挑回家,摊在院子里晒干。晒干的根子烧起来火苗更旺,不但做饭快,还不用顿顿饭都掏灰。刨茬子打根子的活儿比搂柴火累多了,爹的手磨出了血泡和茧子,爹说不疼,不耽误干活。我从心里佩服爹勤劳吃苦的精神,有时趁孩子吃饱不闹了,我也学着帮爹干些农活,减轻点他的负担。一天我下班路过地头,看见有人在地里拔豆棍儿(割完大豆留下的根),回到家放下孩子,换上衣服挑起土篮子直奔大地而去。大地松松软软,不太费力气就拔出一把豆棍儿来,我高兴地拔呀拔,拔满了土篮子挑起就往家走,一路上心里美美的,很有成就感。一群孩子在路边玩耍嬉闹,跑来跑去,看见了我,突然一起大喊:‘‘老太太拔豆棍儿,越拔越有劲儿。”我奇怪地看着孩子们,心想,我还不到30岁,怎么就成了老太太呢?也许他们看我穿了一身破旧衣衫像老太太似的,不管他们了。傍晚,爹回来了,看见院里的豆棍儿惊奇地问:“这是谁拔的豆棍儿?”我说我拔的。爹抿着嘴笑嘻嘻地说:“呵!城里人还能干庄稼活,真行啊!”看得出爹从心里高兴!
如今,农村做饭和取暖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婆婆说:“现在人享老福了,那叫什么做饭?不用抱革,不用掏灰,也不用蹲在灶坑前一把一把往锅底添草,像玩儿似的就把饭做好了。”
踏着厚厚的野草,一步步往山上走,远远地我看见了爹的坟墓,仿佛又见到他老人家在山上弄柴火那一幕幕……遥望南山,亦是山草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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