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油菜花是春天的女儿。
春风一吹,苏中里下河的田野上便悄悄冒出一层层鹅黄的花朵来,几乎一夜间,那鹅黄便连成了一大块,犹如一片片祥云降落在广袤大地上。成群结队的蜜蜂围绕着油菜花飞来飞去,尽情地唱着春天的歌。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苏中里下河的溱湖上,一场盛大的会船比赛正在火热地进行,五千多亩水面上,上百条篙子船,近千名选手,你争我赶展开角逐,排山倒海般的篙子船,搅得溱湖人声鼎沸,岸上上万名观众齐声喝彩,篙子声、锣鼓声、欢呼声演奏成世界上最宏大的交响乐,响彻在美丽的溱湖上空。经过三轮激烈的比赛,桃花垛队获得今年比赛的第一名。
此刻,村支书范学仁手握竹篙立在船头,桃花垛人称他范二爹。范二爹五十多岁了,依旧身板硬朗,他的身边则是一袭红衣的十五个篙子手,他们手持竹篙让船缓缓通过观礼台,像凯旋的将士,个个脸上写着胜利的喜悦。
下船来,第一桩事便是送头篙。在水乡人的眼里,头篙可是神圣之物。头篙上面要扎上在庙里挂过红的红布条,撑头篙的人也要选了又选,不是那响当当的水乡汉子、弄船好手,怎能握得住这头篙、站得稳这浪头?自从镇上三年前允许各村组织村民参加会船比赛,范二爹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桃花垛的头篙手。
送头篙可以预祝人家生儿子,生一个将来也能站浪头的“小头篙”,因此,会船比赛前,大家便商议今年的头篙送给谁?其实,那些久婚不孕,或者想生男孩的人家,早就在比赛前争相向篙手们表示要头篙的意愿。一旦真正确定下来,他们立即做好迎接头篙的准备。
今年三月初,第一个来找范二爹要头篙的是邱连英,她住在桃花垛最西头,紧挨着西大河。她的儿子赵春秋结婚三年了,她至今还没抱上孙子。邱连英一家本是和睦之家,虽然丈夫早年去江西运木头死在外地,但儿子赵春秋本分上进,初中毕业后进了镇上纺织厂学徒,儿媳刘秋月孝顺懂事,当年是镇上文娱宣传队的台柱子,人长得漂亮,歌也唱得好听。
范二爹与篙手们商议后答应了邱连英的要求。
油菜花遮住了通往村里的小路,花海中一群人远远而来,他们像是从油菜花中飘过来似的。领头的是范二爹,头篙的红绸布迎风飘扬。邱连英带着儿子赵春秋、儿媳刘秋月早早迎在门前。头篙一进门,鞭炮齐鸣,邱连英一一递上香烟,赵春秋拿打火机替他们点上烟,刘秋月给篙手们分糖,一人一大把。送头篙的满口都是“祝福早生贵子”的吉祥话,邱连英连连许诺:“到时一定请各位喝喜酒。”
门前的喜鹊不停地叫着,从这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叫声又引来更多的喜鹊。俗话说“喜鹊叫,喜事到”,邱连英今天的心情特别好,篙子手尹焕生跟邱连英开玩笑,说:“你请我们吃顿酒就把我们打发掉了?人家往年都请三天呢。”尹焕生五十多岁,尖尖的脑袋像葫芦,绰号“尹八棍”,取“阴八棍”的谐音,因为他喜欢说阴话,出阴招。
邱连英赶紧点头,承诺说:“请三天,请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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