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研究缘起
每一种文化和文明，都延续着其国家、其民族的精神血脉。中华文化厚重广博，中华文明源远流长，是人类历史上少有的没有中断过，至今仍然保持着旺盛生命力的古老文明之一。中华文化和文明发展的持续性，表现为我们民族有“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的哲学智慧，有深厚悠久的传统认识，有敬天崇圣的宗教意识，有官修史书的历史记忆，有保存完整的文化典籍，这些都与文化遗民的作用密切相关。易代之际，社会动荡、山河破碎、神州陆沉，是文明传统可能发生断裂的时期。文化遗民是出现在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秉持“为往圣继绝学”理想信念的传统文人。
一、《柳如是别传》：为明清之际江南文化遗民立传
在中国历史上明清交替是一个特殊的悲剧时代。研究明清易代史，绕不开文化遗民的问题。考察这一时期活跃于历史舞台上的江南文人，从文社名士陈子龙、冒辟疆到抗清就义的张名振、瞿式耜，从思想大家顾炎武、黄宗羲到文学巨匠钱谦益吴梅村，从遗民诗人邢昉、吴嘉纪到隐逸画家龚贤、徐枋，这些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艺术家身上，无一没有打上“文化遗民”的烙印。
明清之际江南文化遗民的专题研究，这一话题最好从《柳如是别际传》说起。历史上遗民人物的晚年人生境遇，大多具有悲剧色彩。陈寅南恪先生性情孤独，博闻强记，晚年在几乎双目失明的状态下，以超出常化想象的惊人记忆力，花费十年时间，一心研治《柳如是别传》（出版时为80余万字的鸿篇巨制），堪称中国现代学术史上的一个奇迹。《柳如是别传》“稿竟说偈”结尾四句曰：“卧榻沉思，然脂暝写。痛哭古人，留赠来者。”对于这部“留赠来者”、寄托陈先生一生抱负与巨大热情的奇书，后人众说纷纭。在我看来，陈寅恪是以“了解之同情”为柳如是立传，以至视为隔代“知己”。例如，陈寅恪喜欢柳如是的《金明馆咏寒柳词》，晚年将自己的书斋命名为“金明馆”和“寒柳堂”；将自己的文集命名为《金明馆丛稿》《寒柳堂集》。陈先生对书斋和文集的命名绝非偶然，而是一种特殊心境的反映与别有寓意的寄托。“陈氏以《寒柳堂集》名其诗文创作，与柳氏此咏寒柳词一样，自伤自悼之意甚明。可是，其伤其悼，又岂止是为个体生命之无奈而悲，实更为民族文化生命之花果飘零而长歌当哭也。”
在明清易代之际，柳如是是一位信奉并实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奇女子。《柳如是别传》为柳如是立传，可解读为明清之际江南文化遗民的专题研究。正如余英时先生所说他撰写《方以智晚节考》，是期望通过考察方以智“在明亡后的生活与思想，试图揭开当时遗民士大夫的精神世界的一角，因为明、清的交替恰好是中国史上一个天翻地覆的悲剧时代。这一精神世界今天已在陈寅恪先生《柳如是别传》中获得惊心动魄的展开”。方以智是明清之际一位著名的文化遗民余英时对方以智晚节的考察，与《柳如是别传》一样，都是对遗民士大夫精神世界的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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