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的极简失恋史》:
第一章 秦般若与王大锤
01
猫三在qq上幽幽地对我说:“我准备给去过的每个城市,都拍点照片、写点文字,祭奠那些曾经……”由于他把发言设置成了蓝色的粗体字,有些模糊,我一走眼就看成了“祭奠那些兽行”,心想,数年不见,这小崽子倒是越发的诚实可亲了。
上一次见面是二〇一一年。
那年秋天,猫三勾搭有夫之妇事发,对方老公颇有风度,冷静地打电话约猫三出来面谈。猫三估摸着以自己的体形,万一当场厮打起来最多只能抵挡两分钟,于是在临走之前发了条短信给我:“锤哥,有人约架,半个小时之后在般若堂茶楼,你能不能赶过来给兄弟掠个阵?”
我当时正好有时间又有兴趣,稍做扭捏,就飞也似的驱车赶去。
般若堂的老板娘名叫般若,正是他的姘头。猫三为了她,单枪匹马闯进江城。此前,我是他在本地唯一认识的人——呃,其实也就是在网游里面一起下下副本吹吹牛所建立起来的“基光闪闪”的交情。
“面基”那天,猫三没能认出我。
他坐在角落,手指间捏着根烟,两眼直勾勾盯着南面楼梯上并肩而行的一对男女。晌午阳光似雪,洒在那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身上。猫三狠狠地掐着手里的烟头,仿佛掐住了谁的喉管,他的眼神和烟头一样闪烁着妖红刻毒的火光,仿佛想在谁脸上燎出泡来。
那对男女步步走近,女人手腕上戴了一对墨玉镯子,腰细得出奇。男人手持一部明晃晃的手机,正是那年头最牛最牛的苹果4。
猫三悻悻赧然:“打南边儿来了个丑×,手里提着半斤手机……”
我凑过去:“坏人来了吗?快!躲到我后面!”
大抵是我的出场过于生猛吧,猫三被吓了一哆嗦,手中的烟头跌在桌上。
“你是——”猫三先是诧异继而顿悟,我们还来不及寒暄几句,那一男一女已经走近了。猫三略显紧张,站起身。对面那男的十分客气:“坐,坐,快坐下!”然后女的扬起纤纤素手,一记响亮的耳光劈在猫三的脸上。
我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一个劲儿让座,因为猫三假若站着,他老婆要跳起来才能够得着打脸。
“我爱人回来了,你滚吧。”女的一脸冷漠,甩手就走。
猫三猝不及防,只能下意识一把捞住她的手腕。男的急了,一边用手机打他,一边大声呵斥:“放手!你快放手!”猫三紧紧抓着女人的手腕,拽得面红耳赤,脑袋挨了十几下苹果手机4都不肯松手。幸亏人家使的不是诺基亚,否则他指定被拍得头破血流啊。
我感觉到自己应该行使“掠阵”的职责了,伸手抄起桌上的瓷壶,把整壶香喷喷的茶水兜头浇过去。男人的半扇猪脸都被烫红了,手机一扔就捧着头号叫,头发上还沾着数枚菊花。
这一方动静惊动了众人,般若堂里的几个伙计围上来,面色不善。
“想打架吗?”我拎着热气腾腾的空壶,阴森环顾,“o三年我们就告别冷兵器了!”
遂全身而退。
失恋的猫三一口气干了四听啤酒,才想起来要赞美我:“怪不得你在游戏里取了个爷们的名字,骂你泼妇都算是恭维了!”
我矜持地亮出马尾辫,表示老娘也有女性特征。
趁着醉意,他跟我吐了一下午的“槽”。原来般若是他初恋,两人一直相好,大二那年暑假,她听信了一个驴友论坛的谣传,决定揣着二百块钱去墨脱徒步,在圣洁的莲花之地净化自己的心灵。三月十日,她乘火车去了川藏线的起点,一路搭顺风车进藏,二十天后坐着路虎回来。没过多久,她就嫁给了这位四十多岁的男车主。最近,她屡次以“婚姻不幸”为由召幸前男友,于是猫三就像个烈士一样英勇地奔赴这座城市。
猫三讲述得苦大仇深,而我听得都快笑尿了炕。穿个高跟鞋背个手电筒就要去墨脱徒步的女人,也能叫驴?分明是猪好吗?她就是去楼下纳凉也得多带一个小马扎吧?俗话说得好,“穷家富路”,你以为兜里揣个二百五就能游遍祖国的大好河山?吃饭靠打劫还是打猎?干脆我再多赞助你几百块钱,你直接去亚马孙丛林好不好?单身女性、川藏线、徒步、搭顺风车——将这几个元素综合一下,还不能得出给驾驶员同志送肉的结论吗?在祖国大西北的历史上,那些坐着长途车远行妄图能够沉淀自己心灵的人,大部分只沉淀出了尿路感染。
我衷心地替他感慨:“对你深爱的女人一意孤行跑到川藏线上去卖身而感到无比的心痛和遗憾。”
刚才猫三还义愤填膺的,这会儿居然替负心人争辩起来:“你不要这么说!当初我要是能多攒点钱,她也不至于只带二百出门……”
我:“那么,根据这个故事的尿性,我应该叫你——了不起的盖茨比?”
他:“谢谢!你可以叫我‘了不起的猫三爷’。”
就这样,我们成了纯洁的小伙伴。之后他在全国各地流窜了两年,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偶尔,从他更新的qq签名可以推测出这小子又浪到了哪里:“坐在贵阳的长途汽车上看广告,竟然还插播电影”、“鄙人西辞黄鹤楼,烟灰四溅下扬州”、“龙门大佛,你泪为谁流”、“庭有枇杷树,吾上西直门立交之时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怀念苏州那个妞,当时一星期下了两场雨,一次三天,一次四天,她问我们的相遇像不像文艺片,我没好意思说像三级片”……极为偶尔,网上碰见他在线,便互相打个招呼,无非就是“今天天气哈哈哈”。我知道,人生就像修行,谁都有过年幼迷茫、埋头疾走的时候,因为无法看清道路所以只能不断前行。这些年,他一直在西天取经的路上花天酒地,而我在人民广场吃着炸鸡。
现在是二。一四年的初冬,他终于产生了“祭奠曾经”的念头,这证明他对漂泊的生活多少有些厌倦。我还没搭话,他便再一次问起天气,并表示最近准备回来这个城市走走看看,请老朋友吃个饭什么的。
我颇觉意外,同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是回来请饭的,还是回来犯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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