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的缘故》:
我出生后,他赐给我一个鲜活、饱满而富有朝气的名字。这简单的两个字里,必定寄托了他的爱和期望。只是,我懂得太迟。
他是大夫,在镇上的医院上班。我不知道他当初是因什么离开那座名叫临洮的小城而来冶力关的小山村定居,只知道他和村里人都不一样:他把所有的子女都送进了学校,他穿整洁的中山装,他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的中药味儿,他爱读发黄的线装书,他的指甲总是剪得很短、手指干净而修长。更重要的是,他看我时目光里总弥漫着浓郁的温情。
这些,村里和他年纪相仿的人都没有。
他以精湛的医术和纯朴的医德赢得了全村人的敬重。记得那时,常有邻居在半夜里一脸无助地敲开家里的门。而他,总是有求必应,从不计较和对方关系的亲疏,亦不计较回报,提起药箱和听诊器就出门了。村里人常说,只要看到王大夫挂着听诊器上门,再急的病也不愁了。
懵懂的我,对那个柔软得像蛇一样的听诊器产生了兴趣,偶尔趁他不在时拿出来挂在耳朵上玩,但我始终搞不懂可以从哪里得知病情。有次他拿着听诊器按在我肚子上听,说我消化不良,肚子里有蛔虫。我惊慌失措地问:“蛔虫?会吃掉我的肠子吗?”他拍拍我的小脑袋:“没那么严重,蛔虫不吃乖孩子。你嚼两片食母生虫虫就跑了,别怕。”我当时紧张到手心冒汗,可他的淡定自若却让我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的,有他,我什么都不怕。
小时候体弱,因此得他几分偏爱。他包容着我所有的毛病:走路爱摔跟头,爱哭鼻子,爱流鼻涕,胆小……那时父亲在外地学习,母亲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儿,姑姑、叔叔们似乎都不喜欢我,我所能依靠的,就只有他。只要他在家,我便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再也无须担心谁的指头会随时戳向我的小脑袋。
院墙外有一棵大柳树,是真的大,枝繁叶茂很茁壮的样子。一到夏天,便会像伞一样撑开半院的清凉。黄昏降临的时候,他喜欢坐在这片清凉里读书、沉思或者抽烟。有时,他也会放下手中的书,把我抱在他的膝盖上,讲一些我似懂非懂的故事,或者教我认字。他总是夸我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在子女面前,他属于那种不怒自威的人。父亲兄妹七人,没有一个人不惧怕他。可面对我时,他却变得无比慈祥和温情。
我知道,他宠着我。被他宠爱的往事日渐模糊,可有些细节却被记忆定格成永恒。
记得快五岁时,我还不能正确地念出那个令我恼怒的“走”字。每次只要一出口,“走”便成了“dou”。村里的小孩甚至小叔他们都在嘲笑我,只有他一点也不恼,也不许任何人说我笨。只要有空,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帮我纠正:“小姑姑上学走了没有?”“dou了!”我答。他摸摸我的头:“发音的时候不要伸出舌头。来,再试试。”“走。”“dou。”“走”……在屋后那条混杂着野花和艾蒿香气的小路上,他和我就像练习对口相声一样,一人一句重复着单调的“走”字。长大后每每忆起,泪水都会打湿我的眼角。
凡此种种,他总是用细节温暖着我幼小的心灵。
“花花婆儿花花婆上天,你不上天花花衣裳脱下来我上天……”野花烂漫的黄昏里,他牵着我的手在屋后的小路上散步,抓了艾叶上贪玩的七星瓢虫教我唱上面的歌谣,然后看着小虫子披着花衣裳轻盈听话地飞走。他还指给我哪种花儿可以摘了生吃、哪种草可以人药治病。他的脑子里,装着一个我未知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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