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十年记》:
刚到农村的第一年,因为有安家费,公社粮站每月还供应一点油和白面,日子还不算太难。但当时我们只是十七八岁的孩子,没人会做农民的饭食,安家费由生产队保管,于是生产队就派了个出身清白的大师傅。每天的主食是小米、高粱米和苞米大馇子。最让我们的胃抗拒的是高粱米,刚刚开始吃高粱米饭,胃里涨得难受,晚上躺在炕上翻饼烙饼地睡不着,实在难受了,就坐起来捶打胀鼓鼓的肚子,几天都拉不出屎。没过多久,眼瞅着日子就紧起来了,油吃光了,就用米汤熬冻白菜,撒上一点大粒盐,盐也不是海盐,是从一个叫“乌伦门沁(音)”的地方买来的,不含碘,当地的地方病就是“大脖子”病,很多人尤其是女人的衣领扣根本扣不上,脖子上鼓起一个大包,看着难受。
晌午从地里收工回来,揭开锅盖一看,早上剩的大馇子饭,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锅里,大师傅只在灶坑里填了把火,热了热,饭上爬满了蚂蚁。“这饭怎么吃呀?”我们虚心地向贫下中农大师傅请教,“没事儿,这饭吃了有劲儿”,大师傅乐呵呵地回答。1968年9月到年底,知青的粮食是到公社粮站去买,供应标准绝对够吃,可是就没够吃,原来大师傅把青年点的粮食和自家的粮食混了。于是向队里要求换大师傅,队里派来了王大娘,王大娘是孤寡老人,寄居在妹妹家,是个善良勤劳的好大娘,她做的饭菜好吃干净,换着样的粗粮细作,我们可喜欢她了。好景不长,她妹妹家说让她出来做饭丢人,王大娘只好回妹妹家去干不丢人的家务活儿了。没有大师傅,知青们只能开始轮流做饭。就是在北京,也没几个在家做过饭的,何况在农村,用大柴锅捞饭熬菜,还是十四个人的饭,谁都怵,可谁也躲不过去,只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刚开始谁也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也没有个当家人张罗事。王大娘不给我们做饭后没多久,发现没有菜吃了。菜呢?在队里场院的犄角堆着呢。队里分大白菜时把分给青年点的菜先存放在场院里了,可我们被繁重的农活儿累得快趴下了,在陌生的生活环境里晕头转向,早把这茬儿给忘到脑后头了。直到没菜下锅了,才想起来去找。到了场院一瞅,那叫一个惨不忍睹,猪啃鸡刨加上天寒地冻,根本不能要了。大家心里特别难受,真是没娘疼的孩子了,怎么不告诉这堆菜是分给我们的呀?大家这下都跟霜打了似的,只好有什么吃什么了。从粮站买的油早就没了,就用米汤熬冻白菜、要不煮黄豆撒点大盐粒,还有过醋精泡饭就大蒜的时候,真挺惨的。后来也想明白了,不是队里没告诉知青,是我们不会过日子,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就是要算计着。
都说记吃不记打,第二年搬到青年点的房子里后,就开出一小块菜园子,青年点的领导班子也更新了,深刻理解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个道理,用大队蔡书记的话说,开始“勤劳勇敢”了。就这样日子还是紧紧巴巴的,为了俭省,甚至不打算花钱买那配给的几斤白面了。蔡书记知道了,劝我们:日子不是这样过的,不能从嘴里省,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听人劝吃饱饭,开始学着过日子的本事,从头开始学,啥都不会,就啥都学呗,谁让我们正年轻。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到了农村才知道不像城市啥都可以用钱票买,这过日子的学问大了,很多都是要自己动手,才能吃到嘴里。
首先是得有米,人民公社社员的口粮是要从生产队领取的,而且是有口粮标准的。即便内蒙古这个地多人少的地方,只靠队里分给农民的口粮也是不够吃的。
入冬,粮食都脱完粒,扬晒干净,堆在场院。大宗的粮食是苞米、谷子、高梁米。少量的杂粮是糜子、小黄米、荞麦和麦子、黄豆。杂粮随到场院随着就分了。大宗粮食可不能一下都分光了,先要留出几样,第一是留出公粮来,先得把农业税留够,这是硬指标。还有国家向农民收购的余粮,所谓购粮。按理说应该是自愿出售的,但每年收购的指标是同公粮指标一块下来的,没商量,所以统称公购粮。第二是留出来年的种子,这是可持续发展的根本。第三是留出饲料粮,队里最值钱的固定资产就是大牲口,没了它们,啥也干不了,剩下的才是社员的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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